学校大概对这个黑网吧生了恼怒, 第一次时没告诉家长是哪个网吧,这次把事情完全通知了家长,甚至真正下了处分。
方翠翠再去网吧, 果然遭到了网吧老板的拒绝。
“最近查得严, 你过段时间再来。”
老板说,网吧被举报了好几次, 警察隔段时间就会过来检查,一旦发现上网的人中有未成年,他就会被罚款好几万。
一两天不上网倒是没什么, 她回去了。专心学习辅导书上的内容, 有什么想要上网查的资料都先记着, 打算下次能上网了再查。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高考结束了。
连云辉今年高考,连大叔和陈姨非常紧张,高考前, 陈姨特意去寺庙拜佛请求保佑,高考那几天,两夫妻又想去看儿子,又怕影响他,在厂里干活心不在焉。
高考结束,连云辉出现在工厂里。
陈姨带着儿子来食堂吃饭,遇上了方翠翠便招呼坐一起。
“长大了, 懂事了,高考一结束就说要来打工赚钱。”陈姨提起这事, 笑得合不拢嘴。
连大叔也十分骄傲:“我已经说了,该给的生活费我们都会给的,假期赚的钱都交给辉辉自己。”
方翠翠看一眼依旧沉默寡言的男生, 笑着说:“挺好的呀,我们厂里最近来了好多暑假工。”
连云辉抿唇,看一眼方翠翠,低头扒饭。
陈姨看看儿子,解释:“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
方翠翠对她笑笑表示没事,也没有和同龄人聊天的心思,反而与连大叔陈姨边说边聊十分热络。
快吃完饭的时候,方翠翠提醒陈姨:“陈姨,你还想学中式点心吗?去年那个免费的培训班,今年第一期报名又开始了,我看了一下有新的也有和去年一样的课程,如果想学的话,你可以让辉辉帮你报个名。”
陈姨眼睛一亮:“今年还有?”
方翠翠端着餐盘点头:“有,西点课和去年是一样的,不然小王姐也想报名呢。”
陈姨忙说:“那我去,辉辉高考结束了,我就更有空了,肯定去呀!翠翠你呢?你报名吗?”
方翠翠说:“我也报,不过我准备自考事情比较多,还没想好报哪几门,有的可能时间冲突,所以还得想想,陈姨你可以先报名。”
陈姨说好:“那你想报名了和陈姨说,让辉辉弄。”
方翠翠如今自己就会上网,已经不需要连云辉帮忙了,她也如实说了,但还是道了谢。
连云辉抬头看过来,微微有些意外。半年前,方翠翠给他的印象是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从偏远山里出来的打工人,她委托父母让自己查找的问题都显露着她的“村”“土”。有些方面连他父母都不如。
半年多的时间,方翠翠变化巨大。她竟真的学会了使用电脑,会自己上网,和父母对话间透露出来的内容也显示着她超越父母的见识与观念。
现在的她,连云辉感觉和同龄人差不多了,闲聊中展露出的模样,就像他身边的每个同学。
方翠翠走后,连云辉忍不住说了一句:“她变化挺大。”
这句话勾起了连大叔的回忆,他也生出许多感慨:“刚见到她时,像个小乞儿,现在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其实也才一年呢。”
陈姨摇头:“生在山里命不好,想念书都不能念,你高考那段时间,我总是觉得你辛苦,其实看看翠翠,你们这些学生也没那么苦了。”
连大叔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别的都好,太不会说话了,你看翠翠性格多开朗,以后出去上大学,还是要学会和人打交道。”
陈姨吐槽丈夫:“还不是像你,要是像了我,就不会这么闷葫芦了!”
想到陈姨逢人能唠十分钟的性子,父子两个全都笑了起来。
陈姨又关心儿子:“上午在车间做得累吗?”
连云辉揉了揉手腕,其实挺累的,而且太枯燥了,不过才半天,倒也不是坚持不下去:“还好,不累。”
但这话也不过是安慰父母而已,当他在车间干了一个礼拜,他就感受到流水线工人的不容易了。
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说加班就要加班,一周做六天,休息天还可能被通知继续加班;车间噪音很大,轰隆隆的,干的活却是不停地重复,人都做得麻木了;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机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工作、吃、工作、睡,连一丝放松和娱乐都找不到时间。
更别说工作期间犯错招来主管的斥责、罚款等等人际上、金钱上的委屈。
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方翠翠说的,工厂干活不容易。
其实连云辉也是赶了巧,正好遇到工厂每年的忙季,不只是他这样,方翠翠这些日子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复习的计划一度中断。
不仅如此,今年她的岗位有了变换,以前贴标签不费体力,现在的工作却很累人,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一天只有24小时,工厂的工作占去了十几个小时,学习又不能长期中断,方翠翠只好将一些要背诵的东西抄写在小本子上,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背一背,做流水线的工作时,一边干活一边背单词、古诗文或者政治考点。
下工后,工厂厂区大灯很亮,她洗漱完拿着书去路灯下看一个小时,再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与室友们一同沉入梦乡。
连大叔他们不怎么遇见方翠翠,但每次遇上都看到她拿着个小本子在那边吃饭边看,连云辉有时候坐她斜对角,抬眼就能看到笔记上眼熟的单词。
这时,他内心的复杂几乎难以用言语描述。
这样刻苦求学的人,大概只有书里才见过吧,甚至因为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他都不知道,居然真的有人还会这样既求生存又求学。
有一次,听到父母关心方翠翠身体,他忍不住说:“大专文凭找工作也不容易,为什么不试试做个什么生意,摆个摊开个店什么的。只要能赚钱,学历也不重要。”
陈姨立刻反驳儿子:“学历怎么不重要?读书才有出路!”
方翠翠笑笑:“摆摊开店哪里那么容易,也得有本钱啊,如果人人都能做生意赚钱,哪里有这么多在工厂打工的人呢?”
她吃了一口饭,咽下又说:“我现在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不耽误我攒下本钱,以后存款多了,不管是继续学习还是出去做点生意,不照样可以?哪怕一个自考的文凭也比我初中学历强吧。”
陈姨说自己儿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像你爸妈这样低的学历,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人家都不要你。翠翠年纪这么小,能考文凭为什么不考?哪怕在车间做个后勤都比流水线强吧。”
连大叔点头:“做生意哪那么容易,很多人都赔钱的。”
连云辉没话说了,他们说的都对,随便做个生意就能成功、就会成为有钱人,这是小说里的主角才有的际遇。
想到这,又泄了气。
陈姨看看脸瘦得快没了的方翠翠:“翠翠啊,你也别太累了,上次陈姨说的那个中医,你找时间去看看,抓点补药吃吃。”
方翠翠笑着应好。
这段时间别人都累得不行,方翠翠只会更累,她原本就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一年养了一点肉,现在又瘦回去了。
方翠翠梳头的时候照了照镜子,的确太瘦了,于是中午吃饭不再节约,开始每餐都荤素搭配补充营养。
工厂连续加班半个月,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方翠翠想起免费培训报名的事,看看日历惊喜截止日期还没过,忙收拾了东西出门去网吧。
自从网吧禁止未成年进入后,她一个多月没来了,正好厂里忙,她也没时间,现在到了暑假,心里估摸着家长不会举报了吧。
“不行,未满十八岁不能进。”熟门熟路到了网吧,每天懒洋洋的老板今日分外坚定。
“还是不能进?还有人举报你啊?”方翠翠趴过去小声问。
老板抬起眼皮看她:“整顿社会新风,最近不定期检查。”
额……方翠翠知道这个整顿,公交车站都贴着标语呢,据说最近小偷都少了大半。
“我就报个名,马上就好,这也不行吗?”
老板无动于衷:“下一秒,警察可能就进来查身份证了。”
方翠翠无法,只好退了出去。
在路边走了一段路,她掏出手机看着那个电话,在麻烦连云辉和麻烦易晨之间左右纠结。
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小翠翠?”易晨的语气有些意外。
方翠翠不太好意思,说话声音也弱弱的:“我……进不去网吧了……你上次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现在还能说吗?”
易晨哈哈笑起来:“我看你从不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网吧没事呢!”
方翠翠偶尔主动求人,脸有点热,不过易晨的语气十分轻快,降低了她的不好意思。
“那次以后就不能上网了,我正好忙就没去……但今天有个报名,一会儿就好,老板还是不肯让我进去。”
易晨了解了,问:“你在哪?”
方翠翠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网吧这边。”
“行,原地等我,十分钟。”
方翠翠“哎”了一声:“你有什么办法?”她不太放心他的办法,要是太麻烦人,她就想转头去找连云辉算了。
易晨笑:“我来了就知道了。”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方翠翠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玩手机上的贪吃蛇,一边等易晨。
玩着玩着,前方突然响起汽车的“滴滴”声,而且响了不止一次。
方翠翠似有所感,抬头看去。
没认出车,但看见了车里坐着的人。
她忙收起手机跑过去,站到他车边问:“你知道还有哪里能上网吗?”
易晨仰头看看她:“才一个月不见,你去逃难啦?”
“啊?”方翠翠发蒙。
易晨挥挥手:“上车。”
“去哪?”
“能让你玩电脑的地方。”
方翠翠犹豫了一下,选择相信他一次,跑到副驾驶位置,上了车。
易晨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侧头看她,看了好几次。
方翠翠摸摸脸:“我有什么问题吗?”
易晨说:“瘦得快脱相了,我差点认不出你,你别说自己在减肥啊。”
“哦——”方翠翠恍然,摸着脸上的颧骨说,“最近厂里太忙了,我哪里需要减肥。”
易晨又看了她一眼:“所以都没空去网吧学习了?”
“嗯,休息时间都不多。”
易晨不再说话。
一片安静中,车子在有点眼熟的路上开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回龙中学的大门。
方翠翠惊讶地侧头看他。
他降下车窗,向门卫出示证件。
门卫开了门,车子缓缓驶入校园。
易晨领着方翠翠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开了自己的电脑。
“用吧,不限时间。”
方翠翠站在他办公桌边,十分出乎意料,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里。
易晨自己坐到了对面老师的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拿出手机,仰靠在椅背上自顾自玩起来。
玩之前探出眼睛对她说:“我今天很闲,你想用到什么时候都行,有事叫我,没事呢,就不要轻易打断我哈。”
方翠翠哭笑不得,原本的犹豫散去,坐下点开了浏览器。
她今天主要是为了报名,挑选完课程,发了报名的邮件,一个小时不到就完成了。
易晨正拿着手机看得很起劲。
她说了声:“我好了。”
“这么快?”易晨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嗯,就报个名。”
“报什么?你那个自考?”
方翠翠摇头:“人社局开的免费培训课,可以免费培训并考证。”
易晨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像他这样一路顺利地训练、上学、工作的人,根本和失业就业政策搭不上边,也从不关心什么技能培训。
听完方翠翠的说明,他看着瘦瘦小小的女孩一时胸口有些闷不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