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涵元是吏部郎中, 贺必蓉是中书侍郎,贺柳元这个贺府长女被调到户部,说贺家诸人不知情, 谁信?
皇帝不管这些小官员的调动,直到事情尘埃落定, 有人发现了这件事, 言论四起时,她才知道贺府做了什么。
一心想要给俪夫郎一系抬轿子的皇帝自然是暗自恼怒。
但是她找不到发作的理由,那几日, 对于贺必蓉负责的事务, 她气得极力挑刺,贺必蓉的日子不太好过。
贺涵元也遭遇了冷待,产后还曾几次被皇帝召见闲聊, 这事一出, 皇帝再也不曾见她。
然而贺家母女安之若素,工作难做那就沉下心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非常沉稳。
前朝奈何不了贺家,俪夫郎便想起了儿子。
因为梁修言嫁到了一个重臣之家, 成婚后俪夫郎对他的态度改善许多,过节啊重要日子啊, 他都会派人和侯府走动, 偶尔再召见儿子进宫聊聊天, 表达他的重视。
这份亲热梁修言过去是绝不曾体会过的。
但是, 也仅此而已了。大概这个儿子实在是过于乖巧,俪夫郎展现的疼爱依旧带着敷衍,他觉得自己很尽心, 梁修言却进宫一次,心凉一次,反而觉得贺章氏更加亲切。
如今贺家仿佛“背叛”姻亲,俪夫郎气得怒火高炽,他不能召见重臣夫郎贺章氏,却能找儿子算账,当即就将梁修言宣进了宫。
当时贺涵元已经出门上值,家中只有梁修言和襁褓中的女儿,菊香听到消息吓得六神无主。
“主子,这可怎么办?俪夫郎一定很生气,你要不先去通知皇妃再进宫?”
梁修言苦笑:“通知妻主又有何用,她也不能进后宫。”
他倒是有了沉稳的气势,起身嘱咐奶娘照顾好小知微,又叫来刘叔安排府里诸事,出门前对凝冬说:“若我下午还没回来,你就叫人去衙门通知妻主。”
凝冬被菊香恐慌的模样吓到,连忙答应。
这一次入宫,梁修言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依旧觉得心中发凉。
俪夫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的亲热和温和收得一干二净,进了宫门,内侍让他在廊下等了小半个时辰,寒冬腊月,站得他两腿僵硬,眼前发花,这才被允许进门。
进了门,人还没在下首的小凳子上坐稳,就听到上头开口询问贺涵元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贺必蓉在做什么?贺家有什么动静?
梁修言听得心跳加快,暗道爹爹是因为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还是当真彻底敞开野心了?
他只能低着头弱弱回答:“儿子不懂前头的事,不知妻主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新官上任很忙。”
俪夫郎听到这话气得一拍桌子:“新官上任!她知不知道这个新官怎么来的!”
梁修言垂下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俪夫郎看他这个懦弱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连女人都管不住!你妻主不帮小舅子去帮外人,你还有什么脸出门见人!”
梁修言低声说:“妻主做了什么吗?”
俪夫郎气得:“你连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梁修言弱弱地说:“家里女儿刚出生,孩子太小,儿子又没经验,最近忙得日夜颠倒,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次欺骗爹爹,心虚得厉害,只能死死低着头不要泄露脸上的神色。
但这幅模样更符合他一贯的懦弱了。
其实说到养育女儿,但凡疼爱儿子的爹爹,此时都会觉得亏心,这本该亲爹教导儿子、帮助儿子的事情,俪夫郎半点不曾做过。
但俪夫郎不亏心,甚至撇开眼睛,实在看不下去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怎么如此软弱无用!”
梁修言一下子红了眼睛,是真的被伤到了。
他这一生,出生时就被打上俪夫郎之子的标签,从此皇夫不待见,其他兄弟姐妹目光异样,而俪夫郎对他却爱答不理根本不在意。多少年过去,俪夫郎却怀疑他是谁生的。
俪夫郎并不在乎他的情绪,他二十年来也从没在意过,只语速极快地表达自己的态度:“你看看自己这模样,要不是我,你能嫁到贺家?”
“我让你嫁进去,是让你关门养女儿的吗?家里下人那么多,谁不能养?”
“若不是你有个皇妹,你能有如今的好妻家,能有出嫁时的盛大嫁妆?若不是你皇妹,你爹我能长盛不衰?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当初怎么和你说的?笼络贺涵元的心,给你妹妹铺路,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你妹妹若是没了前途,你以为你在贺家能有好日子过?”
“你和老三同胞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妹妹步步高升,你在贺家才有地位。若不然,你以为贺涵元会因为你是皇子就不纳侍夫?不找小的?你有什么,就你这个姿色,这个懦弱无趣的性子?”
简直将梁修言贬到了泥地里。
梁修言不敢说话,垂着头听爹爹责骂,听到后来精神恍惚。
俪夫郎骂够了,见他这样都没力气说了,发狠威胁:“去问清楚贺家到底想做什么!要是贺家不仁,那你就别怪我这个爹不疼儿子!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只要女人不要娘家,以后被磋磨、受委屈,别来我这里哭!”
梁修言踉跄地回去了。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直面亲生父亲的贬低与责骂,口口声声都是妹妹并且让他为妹妹谋划奉献,丝毫不顾及他在妻子面前会遭遇什么……梁修言依旧被伤到了。
上午被宣召入宫,中午才被放回来,回到侯府用膳的时间都过了,俪夫郎根本没想过儿子会不会饿肚子。
刘叔急忙安排热水热饭,梁修言却吃不下东西,只换了一身衣裳去了身上的寒气,去了女儿的房间看女儿。
贺涵元下值回家已是傍晚,走进正院却发现气氛有些低沉。
她没找下人打听,直接进了正屋,结果正屋空荡荡的没人,回身掀开门帘看到凝冬皱着眉站在廊下,把人叫了过来。
“你们主子呢?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凝冬指了指隔壁:“主子陪小主子呢。”说着,看了看贺涵元,“今天宫里把主子叫去了,回来午膳也没吃,热水也没喝几口,一直呆在小主子身边没出来。”
贺涵元皱眉,跨出门槛往隔壁去。
小孩的厢房布置得暖融融的,奶娘在边上候着,梁修言坐在摇篮边温柔地看着女儿,轻声与她说话,手里握着一只彩色玩具,逗着一觉醒来精神抖擞的小娃娃。
贺涵元走到他身后,双手捂上他的脸颊。
“嘶——”梁修言被她冰凉的手逗得一激灵,连忙扯开。
“回来就回来,净作怪!”
贺涵元低头去看他:“看你郁郁寡欢,给你一点小刺激。”
梁修言拉下她的手一顿,甩开不理,又去逗女儿:“何以见得?我好得很。”
贺涵元手往下,吓得梁修言挺直了身子怒目:“女儿面前!还有——”他扫了一圈周围纷纷低头的下人,更气了。
贺涵元的手却停在了他的胃部:“好的很?怎么一整日不吃不喝?这里比女儿的小肚子还瘪了。”
梁修言这才知道她没那个白日宣淫的意思,不过是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气:“晚膳快好了,会吃的。”
贺涵元拉着他起身,对奶娘说:“照顾好小主子。”
奶娘忙应声。
她拉着梁修言出去:“被叫去挨骂了?”
梁修言顺从地跟着她走,嘴里忍不住有几分怨气:“岂止。”
贺涵元捏捏他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两人进了正屋,她喊来菊香:“说说进宫后你家主子都做了什么?”
菊香看看皇子,垂下头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至于私底下的谈话,他就不知道了。
贺涵元看向梁修言:“站了那么久,有没有身子受寒?宣个太医瞧瞧。”
“不用了,别回头又生出什么事来。”
被生父叫进宫,结果回来宣了太医,俪夫郎又要记仇。
贺涵元冷哼:“生事的不是我们,怕甚?正好让世人瞧一瞧,你是怎么被苛待的!”
梁修言垂着眼睛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伤心,但又心底良善起不了反击之心。
贺涵元见状,也不好替他做决定,没有继续坚持,转而问起他们私底下的谈话。
梁修言犹豫了一下,也许他真的如爹爹所说被女人迷昏了头,但是他的内心,尤其在有了女儿以后,的的确确完全偏向了只认识不到两年的贺涵元。
贺涵元问,他便将俪夫郎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俪夫郎透露出来的野心。
而贺涵元的反应,又给了他极大的安心。
她没有第一时间关注俪夫郎的争储之心,而是替他愤而起身:“这些话说得真是好笑,你也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不为你考虑一丝一毫。贺家已然做了决定,让你一个男子插手政事,他这个做爹的,想没想过你会被我和我娘不容?”
“当日你出嫁,不是句句教你相妻教子吗?怎么如今被触及了利益,又让你伸手到前院。你是他的儿子,还是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是他有求于贺家,却让贺家的女婿一进宫就在门外站半个时辰,岂有此理!”
贺涵元骂完,立刻喊乐山:“去请太医!就说皇子出宫病倒了!”
梁修言被她一通话说完,心底的委屈神奇地不见了,脸上都有了一些笑影儿:“你别气了,我都不气了!”
贺涵元:“你就是太好性!下次再罚站,你当场装晕!看他还让不让你寒冬腊月里站门口。”
梁修言脸上甚至带上了微笑,牵着她的手拉她坐下,说:“这一下午,我守着知微,心里的不平渐渐散了,我没有父子缘分,但以后有你有女儿,宫里那些事,只要我不在乎,伤不到我分毫。”
“我爹一辈子都是这样脾气,心气高,不甘示弱。但是皇夫名正言顺,皇太女也是众望所归,我不知道母皇怎么想的,但听你说的,大臣们或者支持皇太女,或者中立两不相帮,到最后,我爹和皇妹被母皇利用完了,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涵元惊讶:“你居然能看出皇上在利用三皇女一系。”
梁修言:“也不算利用吧,她大概不喜欢皇夫和皇姐,只是轻易不能废太女,皇夫的地位也动摇不了,宫里能抗衡的只有我爹和皇妹,可是皇妹年纪小,又从小娇惯任性,和皇姐相差太多了。”
是啊,连梁修言都不看好皇三女,皇帝不过是不甘心,想把小女儿捧起来,但最后会发现,阿斗是扶不起来的,反而折腾得国力衰弱。
“你能想开就好,如今隆冬腊月的,正好‘生病’闭门,你也少点应酬多些时间休养,过了年,又要忙了。”
梁修言倾身抱住贺涵元,下巴枕在她肩头点了点:“嗯,我知道。”
抱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眼睛亮亮地看着贺涵元:“我今日被爹爹罚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积雪和冰柱,突然有了灵感,作了一首诗,我记下来了,你帮我看看写得如何?”
贺涵元没想到他那个时候还有心情作诗,有些好笑,倒是放心了:“好,我给夫郎磨墨,夫郎请~”
梁修言拍了一下她“请”的手,快步往书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