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暖说自己是野路子, 那是真的野。
江墨舟的思维还局限在检察官的办案条例中,即便使用了隐身的手段, 也不过是不为人知地去查探重重犯罪行为,记下关键重大的证据,想着等到机会来临,就把这一切全都揭发给专项调查组,从上往下施压,不给这群蝇营狗苟、暗中勾结的人逃脱机会。
这当然是合法合规,再正不过的一条路, 但也如他今日早上几近崩溃的情绪一般, 这条路, 没走一步,都是深陷其中之人的血路, 包括江墨舟自己。
宋秋暖问他:“你查到了多少?”
江墨舟沉默片刻,觉得对于宋秋暖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将自己这些日子查探许久的结果一一说了出来。
华耀酒店既然在顶层做这种勾当,若单纯只是想要赚钱, 这野心也太小了一点,这顶层来来去去多少达官贵人, 而古往今来, 这色|欲之事, 都是权啊钱啊交易的途径而已。
宋秋暖听着江墨舟一个接一个报出牵扯在顶层事件中的人员、公司、部门,发现这小小的酒店顶层, 竟是将湖市大半的权贵都编成了一张网, 而有了这张网,华耀集团在湖市几乎是无往不利,与华耀交好的人员同样办事轻松、财源广进。
华耀的董事长叫钱富来, 人如其名,根子上就是个土大款,但他心狠,干得出这丧尽天良的事,如今时不时登上报纸首版,俨然一个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
宋秋暖又问:“若是一切查清楚,这帮畜生,可以死刑吗?”
听到这句话,江墨舟的脸上沉郁更重,许久都没有回答。
“不会是吗?”宋秋暖并不意外,“多少人可以呢?”
江墨舟张了张口,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涉及命案,主犯应该会死刑,其他的人,根据罪责轻重……”
宋秋暖自然赞同:“若的确按照罪责轻重判刑自然没有问题,我同样不赞成大罪小罪,死刑起步。但是,以你的经验,这些高位之人,聘请律师为自己脱罪,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江墨舟彻底没了声音。
他也同样不甘啊!
宋秋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他们有钱有权,我们就让他们没钱没权,他们想钻法律的空子,若是民怨沸腾,谁敢帮他们钻?”
江墨舟的眼眸缓缓亮起,他佝偻的后背慢慢挺起,低哑着声音问:“你想怎么做?”
“除了顶层,还有——”
“唔——”宋秋暖话说到一半,身边的躺椅突然响起痛苦惊惧的呻|吟声。
那个孩子醒了。
两人急忙过去查看,但他们的靠近,却让本痛苦醒来的孩子越发剧烈颤抖,原本因为用药而红润的脸颊瞬间苍白如纸。
他们连忙停下了脚步。
宋秋暖温声安抚:“别怕,我们把你救出来了,你看,这里是个药店。”
男孩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果真不在那个地方了,顿时身体放松了几分。
但是过往的经历让他依旧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
“宋姐姐,我来啦!”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打破了原本凝滞紧张的氛围。
是小可。
在宋秋暖的指导下,小可每天按照要求填写自己的行为表,然后按照宋秋暖教的,试着反对同桌的差遣、占便宜,虽然被孤立,但是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孤寂,认真上课学习,无聊时便去图书馆找一本书看,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她竟然和同样经常去图书馆的学习委员熟了起来。
小可彻底相信了宋秋暖的话,原来是自己的无条件妥协才吸引了一群“坏朋友”,而当她坚持自己,不再迎合讨好别人后,反而交到了更好的新朋友。
为此,小可的性格开朗了几分,和宋秋暖的关系也越发好了。
她今天路过药房,虽然没有提前约好,但还是跑了进来。
“今天我们学校组织去摘桑葚了,姐姐我给你留了一篮子!我亲手摘的!”小可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原本以为里头的人是寻常的客人,走近了才看到躺椅上还有个小男孩,顿时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小孩。
宋秋暖露出笑容:“这么早就放学了?”
小可看了看外面,歪头:“不早了呀,我们平时也早放学了。”
宋秋暖回神,点开手机一看,才发现她和江墨舟又是给孩子治疗又是聊沉重的案件,空间之中时间流逝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天。
江墨舟也发现了,看了眼手机:“害你午饭也没吃,我去买点吃的。”
宋秋暖没阻拦,她发现自己的确饿了:“给小朋友买点粥,我想吃云香米线,那个正宗。”
江墨舟一笑,应下:“好,我快去快回。”
小可好奇地看着他们,把桑葚放下,等江墨舟走了,她才眨眨眼问:“宋姐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宋秋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才多大,就知道男朋友了?还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
小可皱了皱鼻子:“我们班同学都开始早恋了,我当然知道了……”她余光看到那个小男孩,又把视线转移过去,“他也生病了吗?很严重?”
小孩脸色太苍白了,小可又在这里看过太多求药的绝症病人,看着就觉得他似乎病入膏肓。
躺椅上的小男孩同样好奇地看着这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头上戴着小黄帽的女孩,这是他在那里从没见过的模样,他看见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不是迎合客人喜好的各种打扮就是平时穿着普通裙子,他第一次看到穿着校服的十几岁女孩,而且笑容阳光,无忧无虑,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仿佛自己看她笑,就跟着全身暖洋洋起来。
但是一对上她的目光,他就立刻垂下眼睛,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宋秋暖注意到了小孩看到小可后的放松,没有再接近他,而是留下小可多聊了一会儿,正好,小可也想和她说说自己这两天在学校的交友情况,两人便坐在桌边,一边吃桑葚一边说话。
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着自己的生活琐事、成绩考试,一会儿皱眉小恼一会儿喜笑颜开,眉眼间都是快活,小男孩垂着眼睛却竖起了耳朵,听着听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她身上。
小可说话间看见了,见他盯着自己,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桑葚果,以为他想吃,询问宋秋暖:“他能吃吗?”
宋秋暖点头:“一点点,不妨事。”
小可抿唇笑起来,小心抓了几个,伸手递过去:“你尝尝,可甜了。”
小孩盯着她手里紫得发黑的果子,一动不动。
小可本身就不是个过分开朗的,见状就尴尬起来,不知道该缩手还是继续坚持,欢快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宋秋暖出声:“尝尝吧,不过不能多吃,你的肠胃有损伤,多吃了会难受。”
小孩垂着眼睛,动了动四肢,他明明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是现在全身都不痛了,而他刚才半醒半梦间,听到她和那个男人的聊天,如今细想,似乎真的不是那个地方的人……
看似孱弱的小孩,垂眼间已经想了许多事情,然后在小可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慢慢抬手,拿了一颗桑葚塞进嘴里。
真甜……
小可顿时眯眼笑了:“好吃吧!我特意挑最紫最大的摘的!”
说着,拉过他的手,把剩下的都放进了他的手心。
宋秋暖只笑看着,没有插话打扰两人的交流。
等到小可坐回来,她才真诚地夸她:“小可很会照顾小弟弟小妹妹,和你当朋友,简直如沐春风。”
小可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不像从前听了夸奖下意识反问“真的吗?”
江墨舟回来的时候小可已经走了,但躺椅上的小孩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神色舒缓了许多。江墨舟看到他嘴唇紫色,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他吃了桑葚。
见他连吃的也愿意动了,心中高兴,热情地问:“还要吗?”
小孩不吭声,眼睛看向宋秋暖。
宋秋暖好笑:“先喝粥,等晚上再吃一回药,明天就能多吃一些了。”
江墨舟把米线递给宋秋暖,自己那份放在一边,打开粥碗坐到男孩身边先给他喂粥。
“你别怕,我把你救出来时没人发现,他们把外头翻遍了也找不到这里来。你仔细想想,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事?要是可以,我们帮你找到亲生父母,送你回家。”
小孩慢慢坐起身,在江墨舟关切的目光下,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江墨舟顿时松了一口气。
宋秋暖一边打开外卖盒一边看他们的互动,见江墨舟温柔细致的模样,嘴角溢出一丝笑。
刚放下心扭头喝了一口汤,就听到江墨舟紧张的声音响起:“怎么了?太烫了吗?别哭别哭!”
她转头看去,就见那孩子鼓着脸颊,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就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江墨舟手足无措,连忙回身放下粥,手忙脚乱地在外卖袋里翻找纸巾,又急急忙忙给他擦眼泪。
但是这小孩什么也不说,眼泪掉得凶,没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入口的粥都跟着吐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宋秋暖一把抱起人,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又倒了水喂他喝,顺便喂了一颗小补药进去,好一会儿,人终于平静下来了。
只是这回,他扒着宋秋暖的肩膀,哭得惊天动地。
宋秋暖和江墨舟对视一眼,江墨舟脱力地坐回位子,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就好了,那里头的孩子,没一个敢大声哭的。”
宋秋暖听了,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哭着。
重伤初愈,纵然有灵药也没立刻就活蹦乱跳的,小孩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宋秋暖把人重新放回躺椅,和江墨舟相对而坐,这才吃这顿变成了晚饭的午饭。
江墨舟喝了一口温热的汤,长舒一口气:“还好你这里的饭菜不会冷。”
宋秋暖微笑,把粥盒的盖子重新盖好,小孩吃了药不会饿,明天等他醒了可以继续吃。
“你的计划是什么?”吃了饭,江墨舟问她。
宋秋暖伸出两根手指:“分头来。”
……
中山西路是湖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是中外游客、当地市民必逛的一条街,这里奢侈品店铺云集,每天人来人往,到了节假日甚至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但这段时间,这里的人流量又增加了几倍,即便是工作日,都仿佛是五一国庆般喧闹。而且这喧闹尤其集中在一家平平无奇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宋秋暖之前传递出去的消息已经到达了井喷期,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听说了无忧药房,而有人甚至真的走进了这家药店,买到了自己想要的灵药。
根据进了药房的人所说,进门的条件有两个:真的需要买药;为人良善没有孽债。
有人不信,有人凑热闹,有人想要探险,很多网红主播甚至开着直播进出便利店,就为了验证真假。
但没一个主播成功进入药房,他们嘻嘻哈哈表示这个消息是假的,或者表示自己无欲无求,可能不是药房的目标客户。
但更多的,是时不时有人冒出来,说自己真的买到药了,再细问,却什么都不肯说。
网上的人,都觉得是这家便利店为了生意弄出来的噱头。
这天,张玉丹戴着口罩,步履蹒跚地走进了药房。
她坐在宋秋暖对面,话未出口,便先流下了眼泪:“宋老板,你救救我,我不想年纪轻轻就这么残废了。”
宋秋暖却并没有太大的动容,只专心教身边面容精致的小孩认字,随口说了一句:“我不止一次劝说过你。”
她怀里的小孩好奇地看了一眼对面带着口罩的女人。
宋秋暖拍了拍他的脑袋:“专心一点。”
张玉丹猛地拉住她的袖子:“我知道你可以救我的!网上说你有最顶级的药是不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是需要很大的代价。没关系,我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只要让我恢复从前!”张玉丹伸出自己的两条腿,突然拉起裤腿,露出瘦得仿佛和小孩小腿一样的畸形腿,“你给我的复原膏有效果,但是只能到这个程度,我走不到500米就开始累,更别说想要跑步……还有我的脸……这样活一辈子,我宁可去死!”
宋秋暖看了一眼,伸手遮住小孩的眼睛,叹息:“不是我的药不好,是你又去手术了,是也不是?”
张玉丹所有的哭诉卡在喉咙里。
是,当小腿肌肉恢复后,她一开始是很开心的,但是很快,她发现恢复后的小腿虽然能走能跑了,穿衣服却没有以前好看了,她这么看了半个月,实在无法忍受,又听说了一家很靠谱的整容医院,心存“上次失败是因为整形医生不专业”的侥幸,她又上了手术台……
宋秋暖摇头:“你这样,我怎么救你?”
张玉丹瞬间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去了,我一定接受我原来的模样,求求你给我药吧,最好的那种药,我不整容了,我只要以前那样就好了!”
可这样的她,在宋秋暖眼里,和那些瘾君子没有半分区别。
“的确有那种药,但是,”她抬起眼皮看她,“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什么都可以承受!”张玉丹想也不想地说。
宋秋暖回视她急切的目光,说:“活死人肉白骨的药,要用你一生的财富来换。”
张玉丹大吃一惊,愣在了当场。
宋秋暖没有再理会她,只说:“你好好想想吧,是要普通的灵药,还是要你的后悔药。毕竟这药,只能买一次。”
张玉丹失魂落魄地走了。
宋秋暖怀里的男孩余光看着那个女人跌跌撞撞地离开,手里的笔停下,抬眼去看宋秋暖。
宋秋暖对他笑了笑:“小寻有什么问题?”
小孩第二天醒来以后情绪恢复很多,虽然沉默寡言,但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叙述了出来,他已经不记得被拐卖前的事情,只睡梦中偶尔梦见有个小女孩叫自己哥哥。宋秋暖便给他取名小寻,意为寻找。
这段时日,她一边给他养身体,教他一些基础的识字算术,一边在网上找各种各样的寻子消息,看有没有疑似他父母的家庭。
遭遇过最不堪的小孩却也最能感受到人的善意,面对宋秋暖、江墨舟以及陆谦,小寻已经能比较正常的交流。
不错,还有一个陆谦,是宋秋暖请来,给小孩做心理疏导的,他看似正常,实际上有严重的创伤障碍。
“她怎么了?”小寻小声问。
宋秋暖耐心解答:“她原本长得很漂亮,但世上总有更漂亮的人,也有许多说话不好听要求苛刻的人,于是她就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了,去找医生给自己整容,先是改变一点点,有人夸她,但还是有人比她好看,也还是有人说她不好看,于是她又去整容……一次又一次,直到全身不堪重负,身体都坏了,她又后悔了。”
小寻听得似懂非懂:“真的有后悔药吗?”
宋秋暖轻笑:“当然没有了,只是她坏的是身体,我这里有治疗身体的各种药,她还有一线希望,可人一生的财富多么重要,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放下的。”
小孩若有所思,不再啃声,低头继续写字。
没一会儿,店里就来了新的客人。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客人很多,有进来就求药的,也有满脸怀疑最终什么都不买的。
宋秋暖不太在意,无论贫穷富有,所有人进来,都一样接待。
“最近来这里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傍晚,宋秋暖把手边的一份饭递给进门的江墨舟。
江墨舟拆开筷子的手一顿:“他们来了吗?”
“快了吧,活死人肉白骨的药,怎么会不动心?不过现在进不来的人占多数,估计还是不太相信。”
江墨舟点头:“来的人太多,灵药非同小可,还是要求严格一点比较妥当。”
宋秋暖看他一眼,笑笑:“你那边如何了?”
“找到了几个钱富来的得力下属,据我调查,这几人跟了他二十几年,钱富来的所有脏事,这些人大半有参与。”
“今天张玉丹来了,我看见她,又想到一个主意。”宋秋暖停下筷子,说。
“张玉丹?是——”
跟着一起吃饭的小寻吃了一口虾,小声说:“整容的姐姐。”他更怕男人,对女性的防备心微弱一些,所以不排斥哭得很惨的张玉丹,同时最近几天,他像个小动物伸出触角似的,试着在宋秋暖、江墨舟面前展示一点点存在感,以获得他们的关注。
这是个好的转变。
江墨舟更迷糊了,疑惑地看着宋秋暖,同时眼疾手快地帮小寻夹走了马上要入口的鱼刺。
宋秋暖看在眼里,眸中闪过笑意,说:“是个小主播,整容过头了。”
“主播?”江墨舟立刻抓住了关键词,同时犹豫不安,“会不会连累她?”
宋秋暖:“自然要安排得当才行。”
当晚,陆谦进门听说了这件事,开口:“最近公司开了个视频官方号,用来科普一些心理学知识,不如我也开一个,讲一讲青少年犯罪心理。”
宋秋暖没反对:“不管用不用得上,这本身是件好事,不是吗?”
陆谦应下,又看向江墨舟,低声问:“她,这两天还好吗?”
江墨舟顿了顿,说:“以她的聪慧,差是不会差的。”只是有些事情,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不得不做。
陆谦沉默下来。
对徐慧立的担忧、为徐慧立遭遇的愤慨全都化为动力,陆谦原本是个冷淡严谨的人,这次却出乎同事们意料开了一个视频个人号,并且一开通,就直接蹭了热搜第一的社会事件,分析那个杀母未成年人的心理。
分析的言论更是大胆直接,违背人们一贯观点时,没有职业化地委婉表达,而是直刺人心,引人不适的同时又让人无可辩驳,大吸人眼球。
除了观点输出之外,陆谦还长得很帅,专业分析时,自信冷静,充满了职业的魅力。
陆谦这个新号一下子火了。
宋秋暖的药房,也迎来了第四位上市公司的掌权人。
自从她心中有所决定后,就对来往客人解了保密的要求,只要不随意赠药,同意他们转告亲友关于药房的消息,如此一来,从李进津那边扩散的消息便引来了不少有钱人。
但这种必须亲自上门求药,又玄之又玄的事情,让人信服并不容易,所以真正的掌权人来的不多,如今这才第四位。
听着来人的自我介绍,宋秋暖的眼睛闪了闪。
桂全,某开发商企业的董事长,家中的三儿媳便是华耀集团的大千金。
他可以派许多人上门买药,毕竟宋秋暖的规矩是死的,人们买了药出门,到底给谁用了,她很难立刻监管到,一般人怕送药被反噬,从此一辈子进不了药房,但桂全若是出重金,有的是人愿意送药。
所以他上门来,求的便不是普通的药。
“我要一颗延年益寿的药,怎么卖?”桂全如今七十多岁,虽然还在当着公司的董事长,但很多权力已经下放给儿子,然而,人越老,越不甘心成为一个老废物。
宋秋暖面带微笑:“年轻人想要买祛除小毛病的药,很简单,差点的一千一颗,好点的一万一颗,但您已经七十有余,一万一颗的药物您服用后也只能舒服一时,除非您买去百来颗,隔三差五地吃,不过我还没见过这样吃药会是什么效果,因此不能向您保证。”
桂全的脸色不太好。
他来之前做过充分的打听,知道一万一颗的固元丹,服用的人也都好评不断,但如宋秋暖所说,这药的确是长期吃的,比如那李总,据他所说,他买了百万的灵药,一万一颗而已,百万的量很不少了。
宋秋暖不得不感慨这空间前主人的“坏心眼”,他设置这空间卖药就是为了钱,如果只是卖一颗药就让人药到病除,纵然索取的钱财极多却也只是一锤子买卖,但若是把药的灵性减低几百倍,就能把顾客长期稳住,而这前主人卖药的药价依旧高昂,有钱收钱,无钱收运,简直像个巨大的貔貅。
如今他留下的这些药却是让宋秋暖在此处用上了。
普通人生活不易,大病服用几个疗程便没甚大碍,如此便已经满足;有钱人财富无限,自然欲|望无限,他们不仅不想得大病,小病也想避免,没了病痛,又觉得可以延年,延年之后便想长命百岁……毕竟宋秋暖的药价,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便宜。
可他们这样站在高位的人,又最怕被人掌控,如果要长期依赖这灵药,一旦宋秋暖人间蒸发,他们该怎么办?宋秋暖身后的力量,至今无人探知,她既然能突然出现,又是否会突然消失?
其他人还在蛰伏打探,已经七十多岁并且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桂全却是等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还有更高级的灵药。”桂全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双老眼精光闪烁,仿佛能穿透宋秋暖这个小年轻的身体,直直看入她的内心。
然而宋秋暖依旧泰然自若:“我想,您一定不愿意付这个代价。”
桂全听到这话,并没有考虑什么代价,第一反应就是,果然有更好的药!
“你说来听听。”
宋秋暖一字一句地说:“一颗圣药,需一个人一生的财富来换。”
桂全嘴角勾起,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代价,却也没说要买。
宋秋暖自然知道他的打算,找个替死鬼,替他买了药,替死鬼的一生财富没了,桂全让他的家人富贵发达,不也一样?
他有过墙梯,宋秋暖自然能拆了这梯子:“圣药卖出时,要缔结契约,明确给谁服用,若换了人,这药效便自动没了。”
随着宋秋暖通过药房帮助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小废物”空间便以微弱的速度恢复元气,这个缔结契约便是它能力增长后,在购药契约上增强的能力,不过能力的确微薄,也就只能局限于少数药物,宋秋暖便将它用在了新取名的所谓“圣药”上。
桂全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宋秋暖面色不变,甚至依旧带着亲切的微笑:“但也不是没有第二条路。”
桂全精神一振,明知道她这欲扬先抑的态度为的就是这第二条路,整个就是个话术圈套,可他又不得不受其诱惑。
“第二条路是什么?”
宋秋暖拿出功能不同的十盒药,放到桌上:“这是药店新出的产品,为了推销这些产品,我搞了一个促销活动,每个药盒里,可能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一套54张,如果能集齐,便可以任意兑换一盒圣药。”
桂全勾唇,微带着讽意:“你若是只放了53张卡片,我岂不是永远集不齐?”
宋秋暖并不在意他的怀疑,坦然自若:“开店做生意,讲的是信誉,更何况我这生意,头顶便是天道。我若是想要钱,这里最次的药物,百万一盒都有人愿意买,何必搞这样的手段?再换个角度,”宋秋暖点了点桌上的药品,“这些药,您买回去哪个没有好处?”
桂全垂眼看了一圈,这十盒药和市面上已有的药盒包装不同,更加精致华丽,但剂量也更小,上面还标有“可有限转赠”的字样。药的品种有金创药、润肤膏、祛疤贴、除秽丹、复原膏……等等,的确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这里买下后,转手就能十倍高价卖出去。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可惜不能随意转卖,若被不知名的人用到了坏处,自己从此就进不来了。
“什么叫有限转赠?”
“可做礼品送给可信之人,但同一个人,只能合计送三盒,否则后果自负。”
这后果,当然包括了可能一生再也无法进入药房的可能。
“给我拿一百盒。”桂全并不打算送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背负这种风险?
宋秋暖将契约推过去:“一百万。”
“为何不给一千一盒的药?”
宋秋暖解释:“一千一盒的药品中,卡片是副卡,集齐54张只能兑换一盒祛疤圣药。或者十张副卡随机兑换三张正卡。”
所谓的祛疤圣药,就是没稀释过的祛疤贴,集卡能得到,多买一些祛疤贴持续用也行。不过这个事实,宋秋暖是不会对这些老奸巨猾的人说的。
卖药么,给谁什么药、什么价位,她可操作性的空间大得很。
桂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手印。
宋秋暖手一抬,一百盒药整齐堆在了桌边的地上。
桂全没有立刻带回去,而是弯腰一个接着一个拆开、抽出卡片、拆开、抽出卡片。
卡片一寸大小,印有精美的花卉,黑底金边,十分精美。
拆了十个,三个是空的,只拿到了七张卡,其中三张还是重复的铃兰。
桂全很沉得住气,继续一个接着一个拆,拆到三十盒的时候,他集齐了十五张花卉卡。
“宋老板,你没说空盒的概率这么高!”他开始不满,三十个盒子,他抽到了十个空的。
宋秋暖依旧那个笑模样:“三分之二有卡,目前是二分之一的概率拿到了不同的卡,您想要的东西比千万福利彩票还珍贵,我这个概率,低吗?”
桂全沉了沉气,心知她说的没错,本该一生财富去换的东西,如果他一百万就能获得,岂不是让她亏死?他先买一百盒,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但是这拆盒子的心态实在是太让人紧张了,拆开发现是空盒,心就猛地下落;拆开发现有卡,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如果发现是新卡,简直是欢呼雀跃!这大起大落的心情,即便他这样经历风雨的人,也依旧难以克制。
宋秋暖对他抬了抬手:“您带回家慢慢拆吧,新的客人要来了。”
桂全不太甘心,但没有办法,他也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在这里失态,想了想,又追加了一百万,买了两百盒才走。
桂全走后,躲在货柜最里边睡觉的小寻揉着眼睛探头探脑,确定那个男人彻底不见了,这才走出来。
“姐姐,今天还装药吗?”
宋秋暖笑看他:“你喜欢看我装药?”
小寻点点头:“好厉害!”
宋秋暖推出的这个新产品纯粹就是给桂全这种冤大头准备的,换个礼盒包装,给个一定范围的赠送权限,把一盒药拆成了至少三份。为了重新灌装,她这几天都在拆开旧包装重新包。
当然,她的重新包装不是纯手工,而是将新旧包装各放一边,指挥空间自动办事。
这在小孩眼里,看着药盒子飞来飞去,自动折叠、自动叠放,跟科幻大片似的有趣。
“再等等,货太多,就卖不出好价钱啦!”
小寻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这晚,桂全回到家中便将自己锁进了书房,像小山一样的两百盒药堆在他面前的书桌上,他拆一盒扔一盒,不停地抽出盒子中的卡片……
拆了80盒时,他呼吸粗重,拆到150盒时,他双眼赤红,拆完两百盒,他捏着小小的一寸卡片数了十遍,蹭地站起身:“备车!备车!我要去中山西路188号!”
桂全的妻子和在家的小儿子早就发现他的异常,但不敢贸然进书房打扰,此刻听到动静连忙冲进屋,却发现屋里一地的纸盒子,桌上则是一堆精致小盒,而老头子却捏着一小碟小卡片,脸色通红,两眼布满了红血丝。
“老头子,怎么了?你不是才回来?怎么又去?”
桂全紧紧握着手里的卡片:“我去买药,再集齐十张,我就能买到圣药了!哈哈,十张!只要十张!”
桂全的小儿子排行第五,人称桂五,觉得老头年纪大是不是糊涂了,什么圣药,什么十张,一听就是骗子,连忙上前阻拦。
桂全瞪了一眼老妻和儿子,推开人不顾他们劝阻,立刻叫司机送自己去中山西路。
今天陆谦和江墨舟一起来药房吃饭,小寻身体已经彻底康复,宋秋暖提议吃火锅,陆谦便自己准备好食材带了过来,江墨舟拎了一提啤酒,一瓶可乐,四人一边喝一边唰火锅,十分自在。
桂全便是这个时候跑进来了的,冲进来那个速度,腿脚灵便得仿佛是个年轻人。
宋秋暖抬手一挥,一道不透明的屏障就隔开了他和她们,桂全只看到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火锅,连人都没看清,对面就成了一片雪白的墙壁。
宋秋暖直接从墙壁中穿了过来:“桂总,您怎么又来了?”她满脸诧异。
桂全顾不上许多,直接说:“我要买促销的药,再给我来一百,不,三百盒!”
宋秋暖摇摇头:“今天不能卖了。”
桂全瞪大眼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卖了?”
宋秋暖叹息,似乎同样觉得十分可惜:“新包装的生产都是我抽空做的,虽然不用亲手一个一个来,却也颇费功夫,所以存货不多。今天你一口气买去两百盒,我发现若人人像你这样,我恐怕都不够你一人买,这对其他人如何公平?所以你走后我便重新定了规矩,以后每人每天最多只能买50盒新药,等到我存货足够了,再放开限制。”
桂全大惊失色:“50盒?!”
这怎么够!
宋秋暖却说:“您一次买了两百盒,已经是占了便宜,若是被后来者知道,不知道有多羡慕。难道这样还不知足?”说着,她微微皱起了眉。
桂全哪里敢惹她不高兴,连忙说:“知足,知足,我明天再来买!”
宋秋暖见状缓和了神色,似乎很高兴他的态度,便又说:“如果你能给我推荐一个新客户,推荐成功我便可以给你新增加十盒的购买量。”
桂全眼前一亮,十盒也好啊!他已经有44张卡片,剩下的十张,就算数量再稀少,迟早也能集齐,毕竟这药才一万一盒而已!
桂全兴冲冲地走了,宋秋暖回到火锅边,陆谦对她竖了竖拇指。
桂全看不到他们,他们却是能看到桂全的一举一动。
江墨舟笑出了声:“这些大老板只有出‘集卡促销’坑小学生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现在自己被坑着集卡。”
陆谦一边涮牛肚一边说:“集点卡的促销在心理学上可概括为目标梯度效应和禀赋效应。禀赋效应是说,当人没有拿到卡片时,对卡片的价值判断是很低的,但是一旦拥有了卡片,对它的价值评估就会提升,因为人具有损失厌恶的心理,损失带来的痛苦远大于同等获益带来的快乐。桂全今天在这里拆得了15张卡,一想到不继续收集,这15张卡就会作废,心理便会十分难受。而在已经获得15张卡的基础上,他后续在家每拆到一张新卡,就会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越有价值,这种想法产生了一种进步错觉,随着拆开的新卡越来越多,他源源不断获得成就感,集齐54张卡的动机也不断被强化,这便是目标梯度效应。”
江墨舟顿悟:“而桂全会陷进来,本就有个巨大的诱惑。相比较一生财富的代价,集卡又有心理满足,目前的代价对他来说又很低。”
陆谦点头:“不错,他不想损失一生财富,被迫选择这个没有保障的促销活动,最开始可能将信将疑,甚至满心排斥,但随着集齐的卡片越来越多,最终陷入这两个效应中,不可自拔。”
宋秋暖给小寻夹了一只虾滑,笑看他们两人一眼:“且等着吧,明天他肯定会给我介绍新富豪客户。”
陆谦和江墨舟对视一眼,想到可能来的人,脸上不约而同消失了笑影。
“明天我带小寻去游乐园玩。”陆谦想了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预计工作不会加班,应该能每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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