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人哭喊着,都跑向了自己的家里,只是剩下了林半仙和他两个徒弟。父亲不断的向下刨土,在地下一尺多处,终于看见了大哥的脸颊,他们四人合力将大哥刨了出来。此时大哥还有气息,但是任众人怎么呼喊,他都迟迟不肯醒来。这时林半仙抓起一把黄土,放在大哥的心窝子处,嘴里念道“今个收的人已经够多了,把这娃娃放下,改明我让这个娃娃给你们献上个四合同府邸”。刚念叨完,就用手中的罗盘在大哥的脑门猛上敲了三下,大哥突然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起来。
后来大哥回忆到:他在昏迷的时候,只记得有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另一个穿着黑衣服。把他的手用绳子拉着一直向前走,他想喊父亲,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后来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三下,他就醒来了。大哥是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院子里的第一声公鸡鸣啼和他的人生第一次啼哭,几乎是同时进行的。鸡鸣便是过了夜,年三十晚上过夜便是过了年,正好今年又是猴年。往前推九个月也正好是四月,按我们这里的说法就是农历的四月是属猴人的犯月,有句俗语是“四月的猴子满山溜”。像这样命格的人也会被称之为——血败子(对父母、身边人的寿命很不利)。刚出生爷爷就对父亲说“这个娃娃命格太强,轻着伤及你们两口子,重则还会祸及他人,但他自己却能屡屡脱险”。父亲对爷爷的话表面上不在乎,然而心里始终觉得有一丝不安。大哥的名字也是爷爷取的,鸡鸣也是天明,以“鸣或明”为名。再加上我们这辈正好是“天”字辈,爷爷说大哥五行却“金”,因此又取了金字旁的“铭”。
因为家里办丧事,所以也来了许多人,待大哥醒后,众人急促的跑回家里查看情况。
黄土高原的人民大多数都居住的是窑洞,我们这里属于黄土高原地形——梁峁地区,大多都是山。因此人们会在阴阳先生的指导下,在风水较好的山底选一处,八九丈宽的距离,向山腰挖进。多余的土就垫在山底,直到挖出一个有五六丈高的垂直面。然后在这个垂直面上在挖三个窑洞,窑洞门口的高度大多有一丈七八,窑低有一丈左右,通常窑深度是三丈多。垫在山低的土刚好和挖进去的面,形成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有钱的人会在院子里盖上三间大瓦房。人们还会用挖出来的新土打成土基子,用来箍窑,这样使得窑洞更加坚固。像这样的一处完整的庄院需要三、五个精装的劳力干上两年左右才能竣工,所以一套好的院子用上几代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无论优秀的人类“筑巢杰作”,都经不起大自然的考验。当父亲和大哥、阴阳先生以及他的两个徒弟赶到家时,原来精致的庄院已经面目全非。庄院上面的山移了位,也就是所谓的山体滑坡。从山顶滚下来的土将整着院子覆盖,原有的窑洞、瓦房早已荡然无存。新的土层形成了一个新的山坡,甚至没有一点生命迹象,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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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农村红白喜事那热闹非凡的景象。村子里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幸运的是我的母亲,因为当时做饸饹面的韭菜不够,提着箩筐去离家不远处的田地里割韭菜去了,才躲开了这场天灾。但她早已被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吓的瘫软在地。直到看见了父亲他们才缓过神,便跌跌绊绊的跑向大哥,将大哥一把揽入怀中。更咽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惊慌的一边又一遍的用手擦去大哥脸上的泥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父亲跟前,迟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晕倒在父亲的怀里。
在我家庄院里的人,除母亲外无一幸免。众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将村子里所有的幸存者聚在一起商议,将所埋在我家院子的尸首一一挖出来。一方面因为幸存者的亲人大多数也被埋在我家院子里。另一方面则是林半仙说,假如就这样放任不管,对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都不利。原本村子里有一百多个青年劳力,而今剩下的年轻男人只有四十多个。能来帮忙挖出尸首的人就十来个人。其余的年轻男人有的是在地震中受了伤,有的则是因为失去亲人而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整日萎靡不振。
开始清理到的便是我家的那三间瓦房,众人将塌陷的瓦木一点点的移出。瓦房里的炕早已坍塌,上面坐着四名玩花牌的老头,可能是被倒塌的墙壁瞬间压埋,他们手里还攥着花牌,嘴里咬着烟斗,而且在他们的脸上没有死亡所带来的那种痛苦的表情。院子里的二十多名人,几乎都是被山上下来的土掩埋掉的,因为他们的嘴里和鼻腔都是土,身体上也没有伤痕。
这十几个年轻男人,足足挖挖了十天才将院子里的所有尸首清理出来,男女老少一共二十八人。剩下的工作便是对我家三口窑洞的清理,众人想窑洞的清除挖掘工作,肯定要比清理院子的难度高很多。最先开挖掘的是中间的那口窑洞,因为这口窑洞里是布置灵堂的,里面放着爷爷的棺椁。刚挖到门槛时,就发现了大量的血土。众人正要进一步经行处理时,父亲这个同众人一起从事挖掘工作十天的汉子,在这时突然的晕厥了过去。因为他看到了那张同他二十多年欢声笑语、一起长大弟弟的脸,这具尸首便是二叔。二叔是被门口踏下来的过门石压在下面,他的口里、耳朵里到处都是血块,两个眼球好像要蹦出来一样,双手如同鹰爪一样,紧紧抓在地面上。腰部被过门石砸断,瘆人的肋骨从皮肉中撕裂出来,一根根屹立在血土之中......
众人将二叔身上的过门石挪开,再将门口的土和二叔的尸首清理出来,就进入到了窑内。这口窑除了门口塌陷以外,窑内却没有任何塌方,但是在爷爷的棺椁傍依然躺着五具尸体。这五具尸首也没有任何伤痕,他们是被门口踏下来的土堵在了里面,而里面的空气不流通,窑内的氧气慢慢消耗殆尽,他们也随之被活活闷死在里面。而二叔可能是正要逃出时,正好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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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被过门石砸中。“过门石”是放在门正上方的一块完整的石头,大约有二三百斤重,一般会被两边的砖头固定的十分牢固,也非人力所搬动。安装时都需五六个大小伙合力才能放置到相应的位置。
庄院里左边的窑是过丧事,用来烧火做饭的地方,一般是女人们的聚居地。这口窑也只是被所踏下来的土堵住了门口。进入窑门口的右侧是一个宽五尺、长七尺的炕,炕上有三具女尸,她们卷缩在炕角都捂着嘴鼻。再往里走便是灶台,台上趴着两个女尸,她们也用手捂着嘴。灶台下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女的,头靠在墙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虽然已经过了十天,但是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眼泪流过脸颊的痕迹。她们之所以都捂着嘴鼻,可能山体滑坡堵住了烟囱。使得烟不能被排放到外界,灶台里的可燃物消耗了窑内很多的氧气,产生了烟雾,将其呛至不能呼吸,便在黑暗而有限的空间里,一分一秒的等到了死亡。右边的窑因为放的是谷物,没有人出入,所以也就没有生命在这里陨落。
这年村子里漫山遍野都是新起的坟头,有些坟头里埋着的是尸骨,有些只是一个简单的衣冠冢,因为好些人被直接埋在了地震是开裂的地缝里,几乎是没有可能将他们挖出。那三个给爷爷的打坟的小伙子也长眠于地下了。起初父亲可能对他们三抱有愧疚之心,决心一定要在地缝中挖出他们的尸骨,给他们家里人一个交代。可是挖了三四丈也没有找到他们,甚至连任何关于他们尸骨的蛛丝马迹也没发现。后来那三小伙的家人也劝说让父亲放弃,加以这段时间以来父亲的身体,也早已不允许他有高强度的劳作了。而父亲虽然放弃挖掘,但事后便在那儿堆起三个和坟墓差不多大的土堆,还要求族里我的侄子们在此祭拜,并承诺出以后年年如此。
大哥也在这次灾难中变得不在那么顽皮。但是他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依然没有改变,发生灾难以来他便一直跟在父亲的身旁,帮父亲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这场灾难不光带走了村里人的生命,就连日常生活的物资也销毁了大半。村民们所依靠的生产工具——牲畜,所伤亡的十有七八,地里的庄稼大多数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那些庄院完全坍塌的家庭,还没能来得及新修窑洞,往常都睡在露天低下的。但是入了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有些人为了避寒,只是在比较避风的山下挖一个四尺多高的洞,洞口用草绑成捆堵住,便成了他们临时卧室。
我家还是住在那个被清理出来的院子里,父亲把各个坍塌的窑进行了修补,三口窑都住进了人。一口是父亲、母亲和大哥住,其余两口都给村里家中没有劳力的两家住。当寒冬来袭时,能有一口暖和的窑洞住宿,便是最大的欣慰。谁人还会想起窑洞里过去上演的那一幕幕“惨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