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正坐在一个空白的房间里。
空白的房间,顾名思义,是既空又白的房间。房间里空空如也,甚至缺乏能成其为“房间”的要素。
它没有任何事物附着其上,没有任何事物存在于内;墙上没有窗户,天花板没有吊灯,什么都没有。
它唯一拥有的只是白,四面墙被刷成凄凄惨惨的苍白,凄凄惨惨,只能这么形容这样一幅光景。
之所以还叫它房间,大抵是因为它的体积还算大,而且好歹处在楼里,不然它应该被称之为盒子。
它的门,或者说起到门作用的那个装置,仿佛是从豆腐块上切下来的一小块儿,林木进来时它被径直拉出来,林木进来后它被推回去,严丝合缝地。
甚至林木闭上眼再睁开,就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那一块儿了。
他来到晨钟楼之后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了这里。这是用来觉醒共鸣能力的特殊房间,至少那个工作人员是这么对他说的。
在里面仅仅只呆了几分钟,林木便开始不由自主地神游,由于根本找不到可以聚焦的事物,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就像在茫茫雪地里的人一样。
渐渐地,他的思绪也开始涣散。
思绪,思绪。思绪是一根线,尚且飘飘摇摇地连接着他和这具身体。
所谓的我还存在吗?我的存在存在在哪里呢...
如果“我”不存在了,那尚且在策动这房间里的躯体的是谁?
我还在房间里吗...这里还是一个房间吗...
...我和墙壁一样苍白...
...墙壁是谁...
我不是灯...那谁是?
那谁是?
“咚!”那个已经被他遗忘的角落传来一声动静,原来是被切下来的那一块儿从外面被拉了出去,这声响并不大,但对此时的林木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
他恍恍惚惚地被工作人员带了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像是在午夜突然惊醒的人,大脑机械地处理着信息。好比灵魂漂浮在身体上方的空气中遥控着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失去了实感。
林木缓过来时,已经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他低下头揉搓着眉心。刚才的经历属实不能算美妙,那种无法感受到自我,仿佛渐渐消融在原地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验了。
就在这时,他终于发觉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捧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别着一支通体漆黑的钢笔。
尽管上面空无一字,封面也是同样漆黑一片,但林木却本能地认为这是一本书,而不是笔记本或别的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的共鸣能力吗?林木若有所思。我好像知道应该怎么使用它...
林木把那支笔取下,将书合上,再次打开随手翻到一页。上面缓缓出现了三行小字,竟是他的笔迹:
“白净书生戴着的眼镜”
“我左手边垃圾桶里的饮料瓶”
“我穿着的鞋子”
这三行字都不能算是句子,至少现在不是,它们在等待补充。
林木正准备提笔,几米外的“盒子”又送出来一个人,正是早上遇到的那白净书生,他的双手竟然持着一柄冷兵器长枪。
无师自通地,林木快速在第一行的后面补充写道:“...于此刻滑落至他的衣兜。”
白净书生正仔细而不无爱怜地欣赏着自己的共鸣能力——那把形似雁翎枪的莹白长枪,突然眼前一花,原来是他的眼镜竟然像抹了油一样,莫名奇妙地从他的脸庞径直滑下,然后又以一个相当违背物理常识的轨迹钻进了他的衣兜。
天地可鉴,那眼镜的腿甚至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S”形的弧线!
白净书生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衣兜,下意识腾出右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眼镜本来应该在的地方,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机敏地抬起头扫视一圈,发现了坐在长椅上手捧无名黑书的林木,恍然大悟地冲他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快步走来坐在林木旁边。
他右手还拄着他的那根长枪,左手指了指林木手上的书:“你的能力?”
林木点了点头,一边随意地翻着手上的书。
第一行字在它所描述的事情发生之后就迅速淡去,消失了,只剩下第二和第三行字留着,但无论他怎么合上书再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关于饮料瓶和鞋子的内容,既没有新的第一行补充,也没有刷新第二和第三行。
林木有了一丝明悟,这些内容应该是等待某个时限再自动刷新,他冥冥中知道这个时限应当是半小时。
于是他“啪”的一声合上书,转而问白净书生:
“看你这样,你好像在那房间里没有产生什么不良感觉啊?”
白净书生不解:
“能有什么不良感觉?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觉得有点无聊。”
难道只有我会那样?还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林木揣测着。信息太少了,根本得不出结论,所以他干脆放弃不再去想,站了起来,示意书生跟上:“走呗。”
他们接下来得去到教室等待所有人集合,于是汇入了稀稀拉拉的人流。
十分钟后。
林木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单手撑着脸,对坐在他旁边的书生叹道:“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什么?”
“你看看这氛围,”林木朝前方扬了扬下巴,“我有一种既视感,我猜接下来就是万恶的自我介绍环节。”
林木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此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林木目测是三十九人,也就是说理论上昨天坐在会堂里的人已经来齐了。
讲台后还坐着一个戴着奇异艳红色三角形眼镜的瘦削中年女人,据她说她是林木这一批次的总辅导,可以叫她“梅辅导”。
该说不说,“奇异”是比较礼貌的讲法,如果毫无顾忌的话,这个词应该换成“丑陋”,或者二者结合在一起:“丑得出奇”。
此时教室里并不安静,学员们正在乱糟糟地谈着什么,很奇妙的是,他们被绑来这里才过去一天的时间,却俨然像放长假后回到学校的学生们一样很自然地攀谈着。第五明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他的中学时期。
果然,梅辅导站了起来,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地咳嗽了一声,柔和的嗓音与她丑得出奇的眼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学员们,按顺序自我介绍一下吧。”
接下来,她挨个让学员站起作简短的自我介绍。林木反正也满听满看,对那些他不感兴趣的人,他一般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不过许多学员站起来时林木可以得窥他们的共鸣能力,这可远比他们的姓名来得有意思多了。
比如那个嘴巴大得多少有些出格的男生,他的能力是什么呢?可以通过吞吃事物来获得一定的特质?林木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想着,随即他看到那男生的背上匍匐着一团蜥蜴状的阴影,意识到那才是他的共鸣能力,于是悄悄地为自己刚才的念头向他道了个歉。
是那个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女孩!林木立刻来了精神。
她的声音很有特点,干净利落,让人想起秋天用扫帚大开大合地扫除落叶的场景:
“我的名字是宁俟清。”
只有这么一句话,而且话音没落她便坐下了。看来她对这里的风格适应得蛮快。
三十九个名字并不是很多,很快轮到了书生。
他站起来扶了扶眼镜,微微笑着,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牙齿,说道:
“我叫第五明。”
说罢,似乎是怕大家没有理解,他又补充道:“复姓第五,第一第二的那个第五,单名一个明月的明。”
趁着大家还停留在他不同寻常的姓名的余震中,林木站了起来,像是烫嘴一样丢下一句:“我叫林木。”然后又坐了回去。
他讨厌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