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东厢房,其实已经算作是一个小院落了。院子里有两间房,文顺开了左边那间门,替顾箴放好包袱,低头道:“顾公子,小的告退了。”
送走文顺,顾箴站在门口,打量起房间。
一进门便是一张圆桌,桌上放有一个水壶,三只杯子,共同放在一个托盘上,下面摆有几张木凳。圆桌左边是张书桌,桌旁有书架,只是上面没有几本书,墙上挂着一幅字帖,有‘山积而高,泽积而长’八个大字,落款是‘刘信鸿-作于春徽二十一年立夏。’
信鸿是刘鸿熙的表字。
顾箴摸着下巴,春徽二十一年正好是刘鸿熙离开常右村不久的时候,想必这是他在那时所做。
他上前翻了翻书架上的书,都是些基本的典籍,便没再看。
圆桌右边是一张床,床边有个角柜,上面放置了一盏油灯,顾箴将包袱里的衣服和书籍拿出来摆好,静等着刘鸿熙回家。
时间转至未时,顾箴正在屋中看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就听门扉被人叩响,“顾公子,老爷回来了,唤我来叫你过去。”
顾箴打开门,还是文顺,就说道:“好,待我整理下衣物。”
跟着文顺转至中堂,顾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首的刘鸿熙,刘鸿熙也注意到了顾箴,脸上立时就带上了笑意。
来至跟前,顾箴拱手稽礼,道:“刘伯伯。”
刘鸿熙走上前扶起顾箴,笑道:“辞修啊,好久就想叫你过来住住,只是公务缠身,你来了我也不好接待,就拖到了现在。”
“刘伯伯哪里的话,是顾箴叨扰了。”
“哈哈,好啊,去年我劝你继续考取功名,相信你是听进去了的。虽然耽搁了几年,但你少年神童,功课想必很快就能追上,一会儿吃了晚饭,你跟我去书房,我为你拣选几本经史,这些日子就好好在我这里读书。”
刘鸿熙落坐上首,顾箴陪在下首,两人叙着家常,说着说着刘鸿熙想起一事,他往顾箴这边靠近些,“辞修,我前些日子看了一卷案件,里面提到了你的名字?你在常右村可发生些什么事?”
顾箴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刘鸿熙既然作为一县县丞,发生了蜃客杀人这种案件,他本人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
顾箴也凑近些,“实不相瞒,小侄前些日子确实经历了一些事,现在想起尤有余悸。”
“那就对上了,是张永顺的那个案件,我对他有些印象,挺本分的一个人,没想到。唉!”刘鸿熙长叹口气,“只是没想到竟还牵连到了你,要不是圆静大师及时赶到,只怕我也再见不到贤侄了。”
顾箴点头,“刘伯伯说的是,改日我自当要去江源寺好好感谢圆静大师。”
“嗯,我明日差人给你备些礼品,你一并拿着过去。”刘鸿熙冲着一旁的下人招招手。
“这如何使得。”顾箴站起来,“礼物自然是要小侄来置办,怎能劳烦刘伯伯。”
刘鸿熙让下人备两盏茶,随即虚按顾箴,示意其坐下,“哎!既然辞修你肯叫我一声伯伯,在我家中,听我安排就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顾箴只得拱拱手坐下来,刘鸿熙又问道:“卷宗上说的有些粗略,你好好跟我说说事情经过。”
“是,那几天父亲来县里,不在村中,我深夜从学塾回来……”
说至申时,下人走过来说晚饭好了,刘鸿熙站起来,整理着身上的便服,“走,先去吃饭,现在可能喝些了?在常右村你可是不曾与我喝过酒的。”
“可以少喝一些。”
“好,那就陪我喝几杯。”
两人移步后堂,张颜枝已经坐在了座位上,看着刘鸿熙来了,站起来说道:“老爷。”
刘鸿熙笑着答应一声,“坐,辞修,过来我身边坐。”
顾箴跟着刘鸿熙落座,刘鸿熙将一副筷子放在他身前,“家常便饭,贤侄别客气。”
顾箴拿起筷子,“已经很好了。”
张颜枝搭话道:“老爷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辞修你多吃些。小屏,给老爷和顾公子倒酒。”
“是。”张颜枝身后伺候的丫鬟小屏端起酒壶,为刘鸿熙、顾箴斟好酒,又走回来给自家夫人满了杯。刘鸿熙端起杯子,“来,辞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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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们共饮杯中酒。”
顾箴满饮一杯酒,没想到这酒有些辛辣,不像是南方的清酒,就不自觉的咧了下嘴。刘鸿熙见罢笑道:“这酒是我从冀中道带过来的,原产自冀中道灵秀府,那里有一口泉眼,用泉中水酿出的酒醇香浓烈,你细品一下,回味无穷。”
丫鬟小屏又上前为顾箴倒了一杯,顾箴道了声谢,这次缓缓抿了一口。也喝不上来什么,仍是那种单纯的浓烈辛辣感,裹挟着一股醉意萦于腹中,直往脑袋上顶。
刘鸿熙看着顾箴的神态,知道是喝的有些急,就笑道:“别光喝酒啊,吃点花生米。吃点菜。”
顾箴放下杯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是酒量不够,就依着话开始吃菜,张颜枝与顾箴问了几句王雅琴的事。顾箴只交待一切都好。
虽然张颜枝那几年不随着刘鸿熙在常右村居住,但每逢夏日都是要来待上几个月的,而且还时不时跟着为刘鸿熙补给用度的车马来常右村看望刘鸿熙。因而也与王雅琴熟识。
王雅琴原本就是琅琊王氏外戚。虽然现在过着农妇一般的小日子,但气度自然不是寻常村妇能比的,一来二去,两人话题也就多了些。有时张颜枝还会差人来常右村接王雅琴去县里住上一段时间,已经算是好友了。
顾箴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是怀青河盛产的草花鱼,本质上还是草鱼,只不过满身鳞片会在阳光照射下映出类似于花瓣一般的波光,也就多了个名字。他咽下鱼肉,朝刘鸿熙问道:“怎么没见着刘姐?”
刘鸿熙与张颜枝相视一笑,张颜枝说道:“你刘姐去年去了冀中道,受信鸿好友恩师举荐,现在明德书院读书。”
顾箴闻罢笑道:“这是好事。”
明德书院取‘克明俊德’之意,是钦原国首善之城当推第一的书院,书院院长是当今礼部侍郎黄中溪,老师也多是朝中官员亦或清流名宿,已经可以算是国有资产了。
书院中有座上林苑,能在里面读书的最次都是一府解元,亦或已授进士及第却未参加释褐试,也就是吏部用来取用官员所举行的选试的学子。有点像自己认知里面的翰林院。职能也极其相似,凡上林苑学子,皆授‘上林供奉’一职,留以备用。
与顾箴认知中的储备干部平台很是吻合。
张颜枝听了,笑意也更深,“还是肃霜自己争气。我与信鸿也没教她多少。”
顾箴听了不禁感叹果然由古至今,不论哪里,只要别人说起自家孩子的好,那父母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他还记得那个自己叫做刘姐的刘鸿熙独女,取名刘肃霜,虽然没人解释过来意,但顾箴不由得想到那句‘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
酒过三旬,顾箴多贪了几杯刘鸿熙从冀中道带来的烈酒,整个脑子已经被酒气搅得天旋地转。
张颜枝吃完饭已经带着小屏回了房。桌上就只剩刘鸿熙与顾箴。刘鸿熙仍清醒的很,他夹起一块青菜嚼了几口,忽然问道:“辞修,白日你与我谈起厘山那事时提到了蜃客。当时除了江源寺的圆静大师,你是不是还遇见了其他人?”
顾箴端着酒杯,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听了刘鸿熙的问话,脑子里闪出了一男一女,他含糊着嘴,已经忘记了那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他开口道:“还有……两个人。”
刘鸿熙眯起眼,“是谁?你可知道名字?”
“叫……叫,韩兮……。”
“韩兮?另一个呢?”刘鸿熙追问道。
顾箴嘴巴张了张,倒在了桌子上。
刘鸿熙端起杯子喝口酒,招呼下人道:“文顺,扶他回房休息。”
“是,老爷。”后堂中只剩下了文顺在门口应着,听到刘鸿熙叫他,他应声过来,看向刘鸿熙。
刘鸿熙点点头,文顺架起顾箴,出门又招呼了两个下人,将顾箴往后院扶。
刘鸿熙仍坐在桌上,整个后堂只剩下他自己,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只手端着筷子,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用食指中指敲打桌面,面容沉静。
顾箴从陌生的床上醒过来,窗外阳光正好,他起身舒缓下身子,不由得想起昨日还在与刘鸿熙对饮,却因酒量不济又一次昏睡过去。
“酒量可够差的。”顾箴嘟囔一声,觉得喝酒这个项目实在是不适合自己,一共喝了三次酒,醉倒两次,这还了得?
房门被叩响,顾箴过去开门,面前是个丫鬟打扮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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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看上去十七八岁,面容娇俏,正是最好的年纪。她见顾箴醒来了,就说道:“刚才敲门没人应,想来是顾公子还没起,有些耽误了时辰,顾公子莫怪。”
顾箴问道:“你这是?”
“啊,我叫小芸。昨个儿顾公子与老爷吃酒醉了,夫人觉得顾公子早上醒来嘴中定然干咧,就让我早些给公子备茶。”他说着拎起脚边的木桶,“里面还有新烧的热水,兑了些井水,温度适宜,用来给公子洁面。”
顾箴可没享受过这待遇,就伸出手,“麻烦小芸姑娘了,给我吧。”
“顾公子是秀才公,怎好做这些事,就让小芸来吧。”小芸说完,径直进了屋,先从木桶的上层取出热水,将茶叶放入壶中沏好,又去屋门口取出下层温水,倒入水盆中。将木桶放好,小芸又走到床边为顾箴整理床铺,随后来到顾箴身前问道:“顾公子要换衣物吗?您现在的衣服上全是酒气。”
顾箴看的有些发愣,实在是没有过这种体验,就愣愣地说道:“好,嗯……你先出去,我换一套衣服。”
“那小芸就在门口候着,顾公子换完衣物交给我就行,我拿去为公子清洗。”
“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小芸矮了顾箴大半个头,说着话时不禁抬起头。
顾箴也说不出为何使不得,“那就请小芸姑娘稍等片刻。”
“好,顾公子换完叫我就行了。”小芸重新低下头,走出去将屋门带好。
顾箴换下衣物,将脱下来的衣物交给门外的小芸,小芸接过衣服,笑道:“顾公子,老爷一早就去衙门了。临走时嘱托中午让您去他书房。公子稍待,先喝口茶,我去给您拿早点。”
“有劳小芸姑娘了。”
“顾公子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小芸走出了院子,顾箴坐到桌前喝着茶水,滚烫的热水卷着茶叶上下翻腾,顾箴掀开茶盏吹着,心下想着午时之前都要做什么。
不多时,茶还有些热气,使得顾箴迟迟还未下嘴,小芸就推开门,“顾公子,刚蒸好的包子,您趁热吃。”
小芸这次换成了一个木篮拎着,上面盖着白布,她放到桌上,将篮子里的一碟包子端到桌子上,又取出两碟小咸菜。
“顾公子慢用,您吃完放这里就好,我待会来取。”小芸利索地摆好东西,将一副筷子搭在盛放包子的碟子上。
“好的,麻烦小芸姑娘了。”
“顾公子好生客气,这只是小芸的分内之事。我先下去了。”
顾箴慢慢吃完桌上的包子咸菜,滋味很足。他撂下筷子,将其搭在盘子上,先是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囫囵饮下,又端起壶续了一杯,随后站起来,正对着那张署名‘刘信鸿’写有‘山积则高,水积则长’的挂贴,开始站起无极桩。
得益于被雷劈过后愈加强健的体魄以及两道神的加持,顾箴在站桩上的进境是常尚山这个即使已经估算过顾箴资质,以致于破例教授他武艺,也不曾想过的神速。
一个时辰的桩功,顾箴快速聚敛着周遭的气,以口鼻调遣进小腹,一点一点逐步游移在海底与尾闾之间,好像巡狩的将领带领着一众兵马,只为找到那个可以使自己突破的玄奥之地。
“唉。”结束了桩功,顾箴收兵息马,又一口喝干了茶水,出声叹了口气。还是没找到华池。
他发现自打来了幸洲大地,自己就好像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时不时就要叹口气。他想过曾经有人对自己说,叹气减少运气,没事儿不要叹气。
虽然是莫须有的说法,但顾箴还是记下并不由得在此时想了起来。
或许是太着急了,顾箴这样想着,就想着中午见过了刘鸿熙之后就在县城转转,舒缓下心情。
如此想过之后,顾箴出院子,记起初进刘府时看见的池塘,先去那里转一转,等着刘鸿熙回来。
来到池塘边,眼见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在向水中抛洒鱼食,顾箴看着背影面熟,待走的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文顺。
文顺也见着了顾箴,将手中那捧鱼食抛洒出去,引得水面上浪花攒动,数十尾鲤鱼跃出水面。他转过身,手里攥着鱼食袋子,开口叫了一声,“顾公子。”
顾箴点点头,问了个好。就走到一旁纳凉的亭子里,看着水面上恣意游动的鲤鱼们争抢食物。
一时有些出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