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峰,归云殿前。
所谓“焚香秋雾湿,奠玉晓光初”。此刻正值深秋,归云峰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露水湿润了殿前的平台。弟子来往奔走,上香的上香,打扫的打扫,念经的念经,各自有各自的忙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射进肃穆的归云殿时,苇江的拜师仪式便开始了。
只见一众弟子排列开来,足足有二十余人之多。归云长老带着苇江,神情肃穆,对着殿中一副画像上香、上表,然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执掌礼仪的弟子言道,这画像便是归一门的创教祖师,妙树真人是也。八百年前,妙树真人生具开天辟地之能,手持一柄归一拂尘横扫修真界,于一百二十岁创立归一门,乃是修真界不世出的传奇。
苇江见画像中的妙树真人脸蛋微圆,双眉弯弯,神情甚是和蔼,形容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又跪下磕了两个头,口中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按照道门规矩,对祖师爷要行三跪九叩大礼。苇江行完又额外多磕了两个头。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归一门中主持斋醮法会的高功道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这道人随即喊一声“升座”,归云长老大袖一拂,坐在着画像边的一个红酸枝竹节圈椅上,圈椅上还放着京绣丝绸包面的麦草蒲团。
苇江也不含糊,对着归云长老行了二跪六叩,磕头咚咚有声,就算行过拜师礼了。
按照归一门的惯例,归云长老取出三件物品。一腰带,一拂尘,一宝剑,便是师尊赠礼。
腰带为“三尺红绫锁住心猿意马”,是在暗示弟子外出途中在谨遵师训,心存正道,勿犯心猿意马;拂尘乃是拂去尘缘之意,其意是要广结善缘,一旦被俗事所恋,当拂手离尘而去,不受所累;宝剑为“三尺宝剑,斩断尘缘”,一旦有俗事所恋,难以割舍,当想起师父所赠的三尺宝剑,应当机立断,斩断尘缘。
三件普通的物事均深含真意,可惜苇江全不懂得,接过后系上腰带,另外两件往腰里一插,活脱脱一个崂山道士模样。
归云长老双手一抬,意示苇江可以起身,师傅就要开始训话了。
苇江不解,刚收了师尊三件礼物,他以为是归云长老索要拜师礼,扭扭捏捏道:“徒儿家贫,没有备得什么礼物,等过些日子,徒儿下山弄点猪头、牛肉、羊肉,还有瓜果,好好摆上孝敬您老人家。”
归云长老气得鼻子都歪了,骂道:“你这孽徒,好不懂事,等老道一命归西时,你在弄这些孝敬吧。”
大伙儿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本来一个庄严肃穆的拜师大典,被苇江一捣乱,弄得气氛全无。
归云长老看他这惫懒模样,也懒得训诫了,无奈言道:“静启,你给你小师弟讲讲门规,以及中原修真的一些掌故吧,他才入门不过数月,很多东西不知道,很多小弟子也没听过这些。”
这静启入门最早,乃是归云峰的首座大弟子,修为虽不是顶尖,但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一众弟子怕他甚过归云长老。
大家见他说话,都敛容屏气,半点声响不闻。
静启说过门规,无非是《道门十规》里道教源派、道门经箓、坐圜守静、斋法行持等等内容,苇江虽一句都没听过,但众弟子却是听得烂熟。这些说了大半个时辰,静启又谈起如今神州大陆的修真门派。
静启言道,中州大周国,乃至北疆、西域,以及东海,修真界实则门派众多,大大小小的合计二十多个。除开归一门,位于中原腹地有点仓山的白云宗,青城山的玉清宫;西域昆仑山乃是道教祖脉,从东向西,有青莲剑门、姮娥宫和昆仑派三大门派,加上西南苗疆的药王谷,北疆的拜月神教,海外东瀛的神道门,合计为神州九大门派。
除开这些修真门派,另外还有中州丹堂,丹堂雄踞靖州,势力非常庞大,却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只要炼丹之术达到一定水准,都可以通过丹塔考核加入丹堂。这丹堂每三年一次丹会,最后优胜者受封“丹圣至尊”,为修真界同道所尊崇。修真本身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活计,能结交一些丹师,多炼制几炉续命丹药,相当于多了几条性命。每次丹堂丹会之际,各门派都会派出几个善于炼丹的修真参与,所以这丹会成了修真界一次大聚会,热闹非常。归一门的天心长老擅长炼丹,曾有一次进入丹会决赛,可惜无缘摘得桂冠,也排在三甲之列。
九大修真门派,中州大周国居其三,青莲剑门,以及昆仑派、姮娥宫虽然远在昆仑山,仍算得大周国的势力范围,只有东瀛神道门位于大陆东北部一狭长海岛,乃是东瀛日照国之国教。日照国距大周国数千里之遥,海途凶险,因此很少到中土,但上次归一门藏经阁被盗,却是东瀛神道门动的手。
九大修真门派中多属道门修真,姮娥宫却属佛家,而且是纯粹的女子门派,男弟子也不是没有,但是位份较低,难以习得精深的佛门功夫。
这番解说,很多是一众弟子未曾听过的。很多弟子以为归一门深藏无量山中,凡俗人等都难得一见,进而以为浩荡神州,也不过寥寥两三个门派,如今听静启大师哥一讲,竟然如此多的掌故。大家听得目眩神摇,心道若有一日,必然要游历神州,见识各门派的风土人情。
归云长老咳嗽一声,众弟子止住议论。
归云长老言道:“今日苇江拜师,静启说说门派掌故,是让大家知道修真江湖,并非只有我们归一门。岁月静好这么多年,老道夜观天象,总得有些波澜了。如今修真界,除开一些小小纷争,已是平静了数十年,几十年前——”归云长老摇摇头,继续言道:“不说也罢,时光如水,老道宁愿这水平静无波,就这么慢慢地流淌下去……”
苇江忽然插了一句:“师尊,您老人家伤感了!”
归云长老眼珠子一瞪,也不理他,继续道:“我们修真,有人说只为参悟天地之玄机,探索宇宙之奥秘,有人说只为突破凡人身体之极限,更多人说是为了成仙得道,白日飞升,甚至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老道不敢说这些不对,但是迄今为止,老道从未见过一人能寿与天齐,便是我们归一门创教祖师,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八百年过去,遗留下也只不过一幅画像而已。修真修真,到底为了什么,你们得有空好好想想!修道而不问道,还不如不修得好。”
“这些话老道以前很少说过,今日老道刚满了一百岁,又收得一徒,有些感怀,便和大家多说几句。刚静启说起来这些门派,我们归一门位列其中,算是名门大宗,大家其一不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行,其二更不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天下之大,这修真江湖,强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除开我们这些修真宗派,更有不少世家,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无比,更是你们所不能想象。”
“老道平日少和你们说教,今日有感而发,你们散了吧。”
一众弟子都散了,就剩下静启,静照两位年长师兄,还有拖油瓶似的小清菡。
归云长老对这山门外看了半晌,似乎甚是不喜,言道:“好你个苇江,好好的仪式,被你一搅和,弄得老道今天成了话篓子了!”
苇江笑嘻嘻道:“师傅您老人家讲得好,你没看大家都爱听这个。”
归云长老摇头道:“真的?老道每次和徒弟说话,便是骂几句就赶他们出去了。”
静启也点点头言道:“师尊您老人家旧日多是指点我们修为,少和我们谈修真的真意,今日一听,徒儿感觉以前的日子是荒废不少光阴。”
静照接着道:“大师兄说得甚是,我们修道而不问道,修真而不问何谓是真,这样突然浪费了岁月,师尊所言,振聋发聩,徒儿相信有不少师弟现在还在思索呢。”
归云长老对静启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不撒谎。”又扭头问苇江,言道:“你这皮猴子,到了我归云峰,准备怎么修真啊?”
这话可把苇江难住了,他攒眉蹙额,思索了半天,很认真地说道:“师傅啊,首先我得把桶底彻底补好,现在还是有一些些漏;然后想办法把那个无量真经,弄来学学;最后,这归一门有什么好的丹药,每天吃几颗,灵石每天也来几枚,双管齐下,这进展就刷刷的。”
清菡见苇江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归云长老气极反笑,言道:“老道还以为你问我怎么教呢?难不成你自己都想好了?你人长得丑,可是想得还挺美。”
苇江嘟着嘴道:“这不是你问我吗,老师提问,弟子不能不答。我那第二个私塾先生便宜爹和我说过,要说真话的。”
归云长老不禁愕然,一会才弄清苇江所说的“第一个拾荒老汉便宜爹”和“第二个私塾先生便宜爹”的区别。他知道和这孩子再说下去,更是夹缠不清,直接吩咐道:“从今日起,你练功还是原来的功法,过几日,为师经过考核,再让静启传授你一两门武技,免得你出去谁都打不过,没得丢我们归云峰的人。”
归云长老顿了顿,一指静照,言道:“静照还会教你锻真决,冶炼兵器乃是我们归云峰的本色,不可忘了。”
“什么是锻真决?”苇江问道。
“小师弟,锻真决便是我们归云峰用来冶炼神兵利器的法门。”静照回答道。
苇江头一犟,言道:“我不学。”
归云长老眼珠子一弹,问道:“为什么?”
苇江想也不想,回道:“我才不想做铁匠呢!哪有什么意思,我原来那石疙瘩村,就有一个铁匠,铁匠天天和我第二个爹说,要收我做徒弟学打铁,我都没同意。”
归云长老气得拍案而起,喝道:“小兔崽子,那你想学什么?”
苇江眼睛一亮,言道:“我想学炼丹!”
归云长老知道他的小心思,大骂道:“那你滚下归云峰,别做我徒弟,去找天心老儿去学炼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