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漫不经心,含着玩味的语调甚至带着几许调笑的意味,仿佛这一问只是为这芙蓉帐暖的时刻增添些情趣。
徐思婉笑意不改,仿佛全未察觉这话背后的危险,眸光也依旧明亮:“臣妾给尚寝局的人塞了一锭金。”
皇帝不料她会承认得这般大方,眉心挑了挑,笑了声:“入宫这么久不见你有动作,为何此时突然上下疏通?”
徐思婉迎着他的笑,心底到底生出一股子寒意来。
她太知道他的狠厉,所以也清楚这话若答得不好会是怎样的结果。轻则再无可能得宠,重则引他疑心,或许连香囊一事的始末都要被挖出来。可偏生他能问得如此温存,如闲来无事的闲聊,极易让人卸下防心。
如此会做戏,怨不得当初连祖父都被他骗了。
徐思婉颔首,偏头避开了他挑在她下颌上的手。她双颊泛起绯红,好生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端午那日陛下去了霜华宫,臣妾却未及看清陛下的样子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不免好奇,就想看看。”
“现在看到了。”他笑。
她头压得更低,羞赧无限:“嗯。陛下俊朗,于传言更胜一筹。”
皇帝凝神:“那比之宣国公府的那位小公爷呢?”
徐思婉怔怔,俄而缓缓抬头,凝脂玉肌在烛火映照中愈显娇柔,双眸含着一汪水,带着三分讶色道:“陛下在意此事?”
这副神情,就好像那件事是他的错。
皇帝反问:“朕选入宫中的才人被旧日情郎当街拦了车马,朕不该在意么?”
她笃然地摇摇头:“是旧识,却不是情郎。”
他不言,只等她说,她柔弱的身子往前凑了凑,好似下意识地想离他更近,挪动间纤指一动,将上杉彻底穿上,原本半露的最后一抹香肩也被遮挡进去。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自不及系上衣带,前襟也仍敞着。嫣红的新衣下雪脯隐现,伴着她的动作也离他更近了一点点。
她毫无芥蒂地笑道:“臣妾与那位小公爷确是自幼相识,当了十几年玩伴,男女之情却没有。”
皇帝不信:“他对你也没有?”
“有。”她承认得也大方。
这是大胆的一搏。可若不这样,来日被他觉察隐情便是欺君,还不如现下承认。
说罢,她的手悠缓地缕起了侧边垂下来的乌发,不慌不忙,口吻犹含着笑:“可天下一厢情愿的事还少见么?能为天子宫嫔者,大抵容貌出众,只消在街上让人看一眼就不免惹得几位魂牵梦萦,爱美之心便是天神下凡也难以约束,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好一个只得由着他们去了。”皇帝嗤笑出声,“朕却听闻这个卫川面如冠玉,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梦中情郎。”
徐思婉美眸一转,笑意顿失,转而显出几许不耐,锁起黛眉凝视着他:“陛下将臣妾当什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燃起几分傲然,语气沾染少女赌气的味道,抑扬顿挫地说:“他宣国公府纵然门楣不低,可臣妾出身侍郎府,无论如何也不差了。若真与他两情相悦,大可早早就央爹娘去提亲,何必闹出这样的事,平白惹得人怀疑!”
她拿捏着分寸,就连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皇帝不自觉地轻哂:“你当真对他无心?朕不喜欢夺人所爱,你若心有所属,朕不是不能成全。”
徐思婉绷着脸撇嘴:“若能为友,小公爷是极好的。可若为夫……臣妾不是对他无心,是对他这般的人都无心。”
这话倒令他好奇起来:“怎么说?”
“当街阻拦天子妃嫔的车驾,不免太轻狂了些。”她低垂着眼帘,流露忿忿,好像想起当日之事就不高兴,“这样一味只为自己痛快的公子哥儿如何作为夫君倚仗?嫁人不比交友,一辈子只这一次,总要找个能真心托付的人才好。”
说着她下了床,耷拉着眼睛:“陛下若对臣妾生疑至此,臣妾告退。六宫姐妹众多,倒也不差臣妾一人。”
语毕垂首一福,就往后退。退去一步,手腕到底被人扣住。
徐思婉垂眸抑制住笑,面上依旧淡淡的。心里却知,他根本不可能让她离开。
个中道理再简单不过,她的说辞打消了他的疑虑只占一半缘故,另一半终究还是美色/诱人。
说话这半晌,她的香肩雪脯、美眸樱唇他已尽看了,只消那些说辞能让他说服自己,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没道理赶她走。
便听他笑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随意说笑几句,怎么生气了?”
徐思婉染得晶莹的薄唇扁了一扁,好似犹有不忿,却半句抱怨的话也无,乖乖地与他一并回到床上,身形僵了僵,伸手去触他的腰带。
做这些事,她其实并无多少羞怯。因为这一刻她已等了太久,只将此视作棋局的一步,是而不会动心半分,但做出几分羞赧的模样终是必要的。
他果然欣赏起了她这副样子,任由她含着万般羞怯为他宽衣解带,视线凝在她面上,似笑非笑的像在品位什么。
待她终于笨手笨脚地为他将外衫褪下,他伸出双手,抚过她的肩头。只轻轻一撩,方才刚被她穿上的上杉丝滑落下,她顺着他的动作就势躺下去,他俯下身,脸埋进她的秀发之间,声音在耳边低沉含笑:“其实朕记得你。”
徐思婉心弦骤紧,直连瞳孔也一缩,一时只道他在说昔年旧事。
好在他并未看她,才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他深深吸了口她发间的清香:“殿选那日……你很得体。若非陶氏出身压你一头,朕原想封你为贵人。”
徐思婉的心落回去,娇笑一声,反手将他搂住:“臣妾不在乎那些虚位……”
说着身子一翻,轻轻巧巧地伏到他的身上。
他眼中漫开一缕讶色,她只作未觉,姿态柔顺地帮他解中衣系带,仿佛适才的动作只为宽衣方便。
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为了揣摩男女之事的道理,十三岁时就曾大着胆子塞钱给家中小仆,威逼利诱那小仆偷偷带她去青楼一观究竟。
青楼是做生意的地方,只消钱给到位,老鸨什么事都敢干。她便得以在花魁接客时伏在窗外看了许久,看到了花魁是如何美艳妩媚、如何如女妖般将男人玩弄于股掌。
那样的热情与娇媚,非官宦人家的妻妾可比,天子宫嫔想来更做不出。她也为此踟蹰了许久,不知这样行事会不会太过大胆,会不会反倒让他看轻,以致弄巧成拙。
可她终是豁出去了,因为她走这条路本就是在赌,若是畏畏缩缩,恐难达成心愿。
再者,所谓的端庄大方她白日里自然有的是机会给他看,入了夜幔帐一遮,尽情尽兴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她就是要他看到她与旁人不同,就连白日与黑夜都不同。
她就是要像青楼里的那些美艳女妖一样,用百变的面孔将他的心勾住。
徐思婉衔着笑,渐渐投入一场欢愉的戏,女官教导的万千规矩都被她抛之脑后。她以热烈替代了天子宫嫔该有的隐忍与守礼,但因是头一遭接触这样的事,又不失几分生涩与羞赧。
于是到了激烈之时,出喉的一声轻叫显得分外自然,仿佛享受,仿佛忍无可忍,又仿佛在赞美他的烈烈雄风。
没有男人不喜欢这种赞美,这是她前后三次去青楼偷窥得出的结论。
因为她听到每一位客人都得到了花魁的称赞,有些是调笑时的直言,有些时如她一样“自然流露”的反应,总能让人神魂颠倒,飘飘欲仙。
可这样的反应,后宫嫔妃大抵做不出来,又或被规矩束得不敢,白白让春宵一刻失了韵味、失了意趣。
这一场戏唱足了一个时辰才歇,睡去时徐思婉已出了一身汗。可至后半夜,他却又起了兴,她于是欣然接受,娇声笑着从睡梦中抽出神思,与他又来一场。
再醒来时,天边朝日初上,四下里犹还昏昏。
徐思婉睁开眼睛,因是侧睡,映入眼帘的恰是他俊美无俦的脸。
她静静看着,视线下移,落在他喉间,掩在衾被中的手下意识地隔空一划……
她想,她若真会些妖道秘术该多好。真想将这修长的指甲化作利刃,轻轻一划就割了他的头颅。
接着她往前蹭了蹭,秀发与软枕摩挲,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待离得够近,她抿起薄唇,在他唇上轻轻一触。只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她就立马缩了回去,并拢住被子翻过身,仿似逃避什么。
这样的小动作多像含苞待放的闺阁少女刚刚嫁了合心意的夫郎,在洞房花烛之后趁夫君犹在安睡,小心翼翼地偷亲。
那一份呼之欲出的情谊与小小的难为情掺杂,让人见了便要觉得甜。
唯一不同的是,她观察天色、静听其气息,心下知道他多半醒了,至少也是半睡半醒,这些动作,就是为了让他察觉的。
果然,他很快凑过来,自身后伸臂将她揽住。
他仍闭着眼,声音慵懒,但含着笑:“怎的醒得这样早?”
徐思婉咬了下唇,双颊发着烫,低语呢喃地吐出两个字:“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