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丹霞庵吗?”
周枫顺着周宗烨看的方向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隐藏在树林中的那一角飞檐,那个方向确实是丹霞庵的方向,便点了点头。
“王爷,是的。”
周宗烨定定的看了那里半晌,然后就听到了从山上传来的钟声。
此时恰好是傍晚,暮色将群山都染上了红色,但是从远处看去,能看到在金红色之间,有许多暗影处。
“王爷,你还好吗?”
周枫有些担忧的看着周宗烨。
周宗烨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没事,上山去吧,嘉言应该在山上。”
半路上的时候,周宗烨突然嘲讽的笑了一下。
“结果最后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周嘉言吗?这个孩子,跟他的父亲,真是一点儿也不像。”
周枫骑马跟在一旁,明明听清楚了周宗烨的话,却半个字都没说。
他跟着周宗烨很多年了,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该永久的烂在心里。
到了丹霞庵,周宗烨抬头看向庵堂门口的牌匾。
对于佛门中人来说,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此除了撞钟表示了一番哀悼和怀念以外,丹霞庵并不像普通人家那样哀乐阵阵挂满白幡。
但是从庵堂里面传出来的,是集体诵经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的,心境也跟着平和下来。
周宗烨在庵堂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过来,引着他和周枫往后面过去。
“王爷,庵堂有规定,男子不得进入大殿。”过来指引周宗烨的不是庵堂的尼姑,对周宗烨的称呼也就不是施主。
等到了后面,周宗烨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里身姿挺拔的周嘉言。
周宗烨恍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见到周嘉言还是去年年初,也就是说,他们有一年半没有见过了。
一年半的时间,周嘉言的身高又抽条了,比先前见到的时候高了一些,身形也比先前要壮实几分,站在那里,仿佛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
周宗烨没有让人出声,在原地站着,看着周嘉言在吩咐事情。
过了一会儿,周嘉言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向周宗烨这边看过来,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情,随后转身朝着周宗烨走过来。
走到近前,周嘉言迟疑了一下,才喊了一声父王。
周宗烨露出了然的神情:“看来,她什么都跟你说了。”
周嘉言应了一声是。
这一声应完,两个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周宗烨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嘉言则是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对周宗烨说,此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没有立场对周宗烨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周宗烨才问:“这些年,她怎么样?”
听了这个问题,周嘉言突然觉得一阵荒唐,他甚至想要转身就走,因为周宗烨的这个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一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被自己的丈夫逼着跟害了她的人的儿子朝夕相对,最后无法忍受选择向菩萨请求解脱的人,她和离了的丈夫在她死后过来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他应该怎么回答?
说过的不好?还是说什么?
沈谢芳这些年过的到底好还是不好,外人都无权评判什么,因为日子到底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于是周嘉言声音有些轻的开口:“父王,你如果想知道,应该自己来问她。”
如果真的想知道,周宗烨不会在沈谢芳死了之后才到这里,然后问别人这个问题,周嘉言的言下之意很简单:做不到真正的在意,那就不要虚情假意的关心。
周宗烨沉默了一下。
“你是在埋怨我吗?”
周嘉言摇了摇头:“不敢,只是父王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
“大姨先前非常恨我,她几乎是不见我的,我想办法修葺丹霞庵,安排了人与她一同修行,只是希望她能够在这里过的好一点,他们不负责向我汇报大姨的一言一行。”
“所以父王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嘉言突然回头往丹霞庵里看了一眼,周宗烨注意到,诵经的声音有了一点变化,仔细一听,才知道是有铃声响了起来。
“父王,有什么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吧,我不想打扰这一场超度仪式。”
听到超度这个词,周宗烨眼底滑过一抹复杂。
随后,他也安静下来,看向了堵住了他目光的墙壁,静静的听着墙内传来的诵经声和铃声。
接下来一直到天亮,周宗烨和周嘉言都没说上几句话。
天亮的时候,沈谢芳的遗体被送去火化。
“这是大姨临终前说的,她希望她不要留下来坟墓,她不希望任何人在她死后祭拜她,待她一身遗骨被火化成灰,便将她的骨灰全部撒入丹霞河,顺着江河湖海,也许死后,她还能走遍天下,看一看这未曾被她注意到的世间。”
周宗烨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在丹霞庵后面,周嘉言的亲兵早就清理出来了一块空地,此时空地上造了一座窑炉,里面堆满了木柴和木炭,等沈谢芳的遗体送进去,点燃里面的柴火只,再封上窑口。
先前,周嘉言以为人死后想要烧干净,只要直接用火烧就行了,结果叶映雪让人传信过来说那样不行,让他这么烧,周嘉言才连夜搭起窑炉。
等到沈谢芳的遗体送进去,周嘉言上去亲手封住了窑口。
站在窑炉外面,周嘉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窑炉,跟着他的亲兵也都不说话,只有一人时不时上去看一看火。
从早晨到下午,火渐渐熄灭,有人上来劝周嘉言:“世子,您先去休息吧?等窑炉里面降温还得至少一夜,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不好。”
周嘉言摇了摇头。
“我不累,就在这守着吧,我知道她不想看到我,只是我想这么做罢了。”
周嘉言目光静静的看着已经熄灭了火的窑炉,思绪却渐渐走远。
对于周嘉言而言,他现在对沈谢芳的情感,连他自己都说不好是什么。
有对母亲这个身份的执念,也有对身为害了她的人的儿子的愧疚,还有一些从童年到十五岁一直以来都不曾消失的怨恨。
曾经怨恨她为什么不要自己,怨恨她为什么一直冷待自己。
可得知了真相之后,周嘉言的这些怨恨,便再也无处安放。
今天是单更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