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
清晨，万物初慵。
我伸出手轻轻薅了薅头上枕着的一撮白毛，然后轻巧离开那块肚皮，从它们中间跳出来。
低头看着这堆横躺竖卧的漂亮生物，奇怪着它们是怎么睡成这样的。
‘头压头的，下面那只不觉着沉吗？吐舌头的，嘴边没草找什么呢？大喘气的，吹得旁边一只耳朵一抖一抖，两只还都睡得香。’
我曾试着调整它们的睡姿，结果发现根本调不了。
“习惯不从小时候养好，难道还指望他们长大能自己改过来？”这是明望曦还在村里时，跑到男孩家里对着他们长辈说的。
我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看的出来，习惯的影响不仅限于人类。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有这么高觉悟而颇感神奇。
起初，我为了救她而接近这群鹿时，就感受到它们只是普通动物。后来，我会抚摸它们的额头，细细倾听它们的心声。
一年年时光流转，我看到篮子里捡回的桃花瓣又快堆满了，才想起以它们的年纪，早就可以离开我独立生存了。
是它们没舍得，也是我不舍得。
‘嗨，一大早上想这么多干嘛？’我朝着洞口那束正在愉快接受阳光关照的明花嫩叶而去，悄悄走出山洞。
在林子里估摸着时间，快速溜了一圈回来时，里面的鹿和人果然都醒了。放勋低着头里里外外转悠，看我进来还礼貌的做了个手势，我模仿着他的手势回敬，他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鹿女，这么早就出去了？”
“我去和晨露打声招呼，顺便让风灵帮我给远方的朋友传信。”
他眼中显过一丝奇趣，我心里嗤笑他肯定领会不了这种事，紧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腹声。
我略带疑问看着他，他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鹿女，你这没有吃的吗？我醒来找了，除了桃核无其他发现。”
我这才猛然想起人类和我不一样，他们是会饿的！昨晚也没想起这回事，他从昨天中午到晚上睡觉前一直未进食，敢情刚才是饿醒的吧！
“呃……要不，我们去林里摘野果吧，有能吃的先垫点总比饿着强，我这从没放过你们那些五谷野菜之类的食物。”我有些窘迫地说。
“好我们这便去吧。”他饿得语速都加快了，但仍保持着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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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神都是不需要吃食物的？”吃了些果实的放勋此时终于有精力来问我。
“应该……是的。”我靠在树干上，随性答道。实际上我并不确定。
‘我哪知道其他的神啊，有没有神我都不知道，我这‘神人’的称谓还不是你们人给的~只有不需要吃你们人的食物这点是实情，灵兽和灵体只需吸纳灵气就可活，没那么麻烦。’我悻悻的想。
“我想我终于理解颛顼‘绝地天通’的做法了。”放勋讲道。
“绝地天通？你是指关于建木的那件事？”我恍然想起那个胖人。
想那时我去找丑蛤蟆未果，途中听到那两人的谈话，回去就与京潜它们聊起这事。瞻说，建木与东方金乌居住的扶桑树一样，是一棵通天彻地的大树。传闻那棵树非常神奇，明明极为巨大，在地面上却看不到影子，人类一直把它当作连接天地的通道，说很久以前有神从上而下来到人间，而人也可以通过它向上到达天宫。
没过一个月，我们就听到了建木被人类摧毁的消息，当时还觉得那么大的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挺可惜的！
“对，正是那件事。我听外祖父说，颛顼不想让人与神有直接来往，于是下令斩断建木，使人与神区分开来，从那以后神做神的事，人管人的事。现在通过你，我知道了神与人确实不同，或许颛顼是怕人看到神的特异之处，便忘记了身为人的限制，不再本分务农，而是都去崇拜祭祀，这种情况一旦被广泛效仿，人们不再关心社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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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留下的成果会失去意义，而整个部落可能会因此衰弱，甚至被吞并消亡。”
“原来是这样。”
忽然间，我意识到有一点不对！
‘我不食五谷，是因我的本质仍为水灵，但明望曦是人类，她为何从没主动吃过食物？从前那些饭食都是村里的阿妈阿婆给的，而非她自身需要。在她的记忆中，我看到她过去吸收灵气的状态，因为自己是这样，也就没觉得她这样有什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我以往听到的传奇人物，他们虽有天赋，却也需要通过慢慢练习才变得强大，从没有哪个是天生就能吸收灵气的，难道，她真的不是一般人类？！！！’
我越想越怀疑。
“鹿女，鹿女？你在想什么？”放勋的喊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答道。
‘看来，我下次该与她好好聊聊了。’我认真地想。
“鹿女，你昨天说在山中生活的人不只你一个，那在他们之中，有没有你认为值得推举的贤能之人？”放勋见我神情不明，理智的转换了话题。
“要说出名的，当属‘许由’。我听说此人出身乡野，品性高洁，守礼尚德，注重养生，不与不义之人来往，不贪图富贵享乐，而且，他还会根据季节更替和地形环境，自造合适的住所。”
“太好了，这正是我想找的贤人啊！我一定要去拜访这位许由！鹿女你可知他在何处？”
“我只知大致方位，若要寻到他恐怕不易，听说他不怎么喜欢与世俗来往，因此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不过你有那么多手下，应该用不了几天。”
“多谢鹿女相告！我一直担心自己身处高位，会遗漏许多贤人，使百姓不能得到一位优秀的领导，没想到途径此山，不但遇上了如此———如此特别的鹿女你，还能寻访一位贤人，我真是有幸啊！！”
“我觉得吧，比起寻访贤人，你更应该对自己多些自信。放勋，这世上再难的事都会找到办法解决的，更何况是你这样聪慧又仁慈之人。”
“哈哈，多谢你的激励，我一定会尽力做好首领的职务。看日头，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再次感谢你允许我昨晚在此留宿一夜，只是不知日后，我可再来否？”
“有何不可？你下次再来，只需在山下对着河水说一声你来了，我便会知晓。”
“竟如此方便？好，我记住了。”
我与鹿儿们一路送放勋和他的马回到北坡，放勋刚一跨上马，还没来得及向我告别，就被马儿扬蹄飞尘地带走了，连他自己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鹿儿们最年长的那只用头轻轻来蹭我的左手，我低下头，看到它眼中流露出一种窃喜的神色，我没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抚着额头问它为什么感到开心，它却忽然换成另一种关切的眼神，我更不明白了，继续施加灵力，想要弄清它的想法。就在这时，它直接甩开头，脱离我的手掌，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两天它们都有些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着其余像往常一样淡定吃草的鹿儿们，心中不住疑惑。
傍晚，我在山洞附近巡视，走到一处狭窄的山道时，见无异常正准备回去，却听到草丛中一阵怪异之音。
握紧手中的弓，我小心拨开草丛，一眼就瞅见了一坨绿色的生物。
看到这熟悉而又肥硕的身形，我全无犹豫的拿弓敲了下去。
“丑蛤蟆！”“哎呦！！”
看到它一瞬间被打弹起来的样子，我立刻笑到半蹲。
“无聊的人类！”我听到它气鼓鼓地说。
“哈哈哈认不出我了？丑蛤蟆，没想到你有天会被我打吧！哼，让你以前在阳虚山里欺负我，今天栽在我的地盘上了吧！”我嘲笑道。
不出我所料，它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声音微微颤道：“是你？水灵汲？你……怎么会……什么情况？”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现在只需明白，你打不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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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好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抓回去收拾一顿。”我发出一阵坏坏的笑声。
“嘁，我才不关心你发生了什么。走开，别来烦我行不行？”它不耐烦起来。
“嘿，在我的地盘敢这么嚣张！让你见识见识我……”我刚想去抓它一条腿，定睛看了看它的皮肤，果断停住手。
“走开吧，我没空理你。”丑蛤蟆情绪低落地说。
“嘿你，什么态度？”我也开始不乐意了，但立刻察觉到它的异样。
“你怎么了？你是哭了吗？”我靠近它俯身问道。
“没有，你才哭了呢！”
“什么没有，你这声音分明哭过，还犟！发生什么事了，竟能把你这种赖皮赖脸的弄哭？怎么了，告诉我吧~”
丑蛤蟆撇过头不想说话。看这情况，我只好暂时放下前嫌，识趣地开哄。
将近半个时辰，它看我一直不肯走，干脆放开了继续哭。总算哭够时，半个时辰刚好。
“山中到晚上越来越冷，看在我在寒风里等了你这么久的份上，你就说说吧。”我继续劝道。
“又不是我让你在这里挨冻，你活该。”丑蛤蟆不屑地说。
“装什么坚强，有用吗？还不是在这里哭个不停！我好心在这陪你，想为你分担痛苦，你却一点也不领情。好啊，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继续自己在这里憋屈吧。”说完，我真的打算离开。
“等等，你在这里是想为我分担，不是看笑话的吗？”丑蛤蟆不信地问。
“我是那样的吗？身为水灵，小到清泉溪流———清澈纯净，大到深海汪洋———辽阔浩瀚，轻则流气浮云———灵动洁白，重则冰凝雪舞———透彻瑰丽，哪种形态没有让世间众生感到自在或者震撼？你还质疑我的品质！是你自己的想法该换换了。”我理直又气壮。
“那……那好吧，我告诉你，你可要耐心听完。”丑蛤蟆终于服软。
“哪有听一半走的道理呢~你快说吧，到底怎么了？”
“……其实是我哥哥……”
“你哥哥？“我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皎洁。
它永远是那么明亮而温和，每天在炙热光芒收敛后，就会静静地登上夜幕，成为大地安详的守护者。
“它啊，它怎么了？”
“我上次回去，它凶巴巴地对我说，它不要我了……”
“…………什么？？”
我又望向夜空中那明亮而温和的守护者，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注：
绝地天通：上古神话故事。相传上古时期，“民神杂糅”现象普遍，神与人可以随意来往，不受约束，这点从涿鹿之战时，双方各有神力相助就可看出，加之当时“巫”的盛行，人民没有自主意识，由此给社会带来一些混乱，不利于统治者的治理。于是颛顼决定毁掉“天梯”，彻底断绝天与地之间的沟通，从此神事和民事各有其司，不相侵渎。这个故事侧面反映了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所带来的思想转变、阶级分化及社会变革。
相关文献：
“尧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言天神无有降地，地祇不至於天，明不相干。”
许由：疑为许姓始祖，生活在今河南省一带。相传因其贤德，帝尧曾多次希望将君位让与他，许由认为自己可为良民，不可任高官，于是都推辞了。帝尧让他做官他还是不肯去，为此还逃到箕山（箕，音通“机”，此山脉属秦岭东部山系的一支）下，到颍水（淮河支流）边洗耳朵，此河便得名“洗耳河”。他的淡泊名利在后世受到儒家特别推崇，被奉为隐士的鼻祖。
阳虚山：在今陕西省洛南县城西北，相传是仓颉筑台造字之处。山下的玄扈水中有一岛，上有龟窝，龟滩等遗迹。
相关文献：
“仓颉为帝南巡，登阳虚之山，临于玄扈、洛汭之水。灵龟负书，丹甲青文以授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