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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血观音3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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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弥漫, 如恶兽出行,到处幽微惨暗。

这夜不平静——

甘州大将军李固带着兵马,包围大街小巷, 追捕一夜行刺客。

据说, 这位将军训练完兵, 又巡夜之后,回到营房, 被钻出来的一个人刺伤。李固英雄盖世,自然不会被人一刺就死。他在黑暗营房中与那刺客空手对打, 用匕首刺中了对方不知哪里。但那人武功不弱,从军营中逃了出去。

待李固点上灯,发现自己从老宅带出来的箱子打开, 里面东西被翻乱。显然那刺客既想行刺,又想盗物。

李固哪里会吃下这个亏?当即敲鼓鸣钟, 带兵出营, 捉拿那刺客。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在暗夜中翻墙走壁,迅疾奔跑。身后墙头、树丛间飞来的羽箭如蝗, 密集无比。李固不求捉活, 哪怕人死了, 他也要捉到刺客。

李固只带了数十亲兵出营, 这些武士各个以一当十,小小刺客, 自然不在话下。

果真,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追到一巷头时, 李固一方即将包围住刺客——

云延立在一树梢, 脚尖点着叶子, 幽静冷目盯着夜间这场追逐赛。眼看李固就要捉到那刺客,云延手放于唇边,一声长啸。

下一刻,李固纵身探手,手要碰到刺客肩膀时,一个壮硕的南蛮武士醉醺醺地打着酒嗝,从斜刺里冒出来,冷不丁撞上李固。

刺客抓住机会,倏地跳上屋檐,翻到了另一个巷子去。

李固大怒:“找死!”

喝得烂醉的南蛮武士被拨开,撞到墙上,酒醒一半。他看到面前全是黑压压的大魏军人,为首的又是李固,当即破口大骂。

李固懒得搭理,转身要追那刺客,却被这南蛮人拦住。南蛮人换了大魏话:“你撞了老子,洒了老子的酒,就想走?”

身后一军人快速在李固耳边低语:“将军,他是云延王子身边的卫士。”

李固冷笑。

南蛮人,在甘州横!那个云延王子整日在甘州游手好闲,带着南蛮人四处走动,还不停管他要钱,他早就烦透了。可这毕竟是和亲使,李固得忍到那位广宁公主成功离开大魏。

此夜,面对这又想闹事的南蛮醉汉,李固:“不必理他,我们走。”

还是刺客更重要。

但这南蛮武士喝醉了酒,比平时更不讲理。壮硕的身子堵住路,不让大魏军人们离开。有军人急躁着捉人,推了南蛮武士一把,这南蛮人就大吼大叫,嚷着大魏人不顾两国交情,要打他。

李固额上青筋直跳。

南蛮武士呼朋唤友:“就你们人多?弟兄们快来帮我!他们撞了人不算,还要打我们南蛮人!”

登时,乌泱泱的南蛮醉汉们从不远处一个胡楼里钻出来,听到自己兄弟被欺负,一个个提着武器气势汹汹地来堵人。一个个嚷着:“什么意思?瞧不起南蛮?欺负我们不是本地人?”

“你们嘴里乌糟糟的在说什么鸟语!听不懂!”

李固寒眸眯起。

这些堵路的,全是云延王子带来的南蛮武士,正好堵住了他捉拿刺客的行动。

李固心头生疑,眼下却一时摆脱不了这方人马。双方都是武人,骂着骂着就开打,李固作为大将军,也不能掉头就走。李固便嘱咐一小部分人继续去追刺客,等他应付完这些难缠的南蛮人,就去追。

总而言之——“绝不能让刺客逃走!”

云延站在高处树影浓密的地方躲着身,将下方乱象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人拦住了李固,他微微一笑,长身一跃跳下树,用比那些军人更快的速度,向那刺客追去。

--

暗夜客房中,韦浮静坐着。

他衣袍微敞,桌边摆着一些药膏。烛火下,他正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受伤的手臂上药。

门“笃笃”敲了两下。

韦浮没吭气,盯着手臂的眸色浅淡中,透着几分冷。这些伤,是白日时和那些百姓发生争执时弄出的伤。后来虽然有观音堂出面,分开卫士和百姓,但是那种情况下,已不适合再向观音堂询问什么。

观音堂的人为难地劝他:官府若是怀疑观音堂有人行凶,直接抓捕便是;这种一趟趟的问话方式,不只他们精疲力尽,也会让百姓们不安。

韦浮当时并未说什么。

大魏律法有规,若非犯罪者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签字画押,官府无权治罪。所以很多昏庸县尉为了结案,会用屈打成招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一则恶劣,二则不适合甘州。

甘州百姓们盯着官府,他们不信任官府,只信任观音堂。

这让韦浮步履维艰:他要如何,才能绕开这些碍事百姓,深入观音堂内部呢?

或者,想办法给观音堂堂主定个罪……

敲门声停了一下,又继续了。林雨若犹豫又轻柔的声音响起:“师兄,我看到你屋中烛火未熄,便来敲敲门试试。我想师兄白日时被那些百姓弄伤了,是不是伤口疼得睡不着?

“我重新拿了些药,可以帮师兄上药。而且,师兄若是有烦心事睡不着,我可以陪师兄说说话。”

屋内的韦浮沉默。

他对林雨若的观感,越来越复杂。

他不需要什么解语花,不需要有人安慰自己。也许是甘州的事越来越涉及得多,他越查越能意识到什么……这都让他焦躁。

焦躁之下,本性难掩。往日他能对林雨若装出一二分热心,这两日,他已经越发冷淡……林相这位娇生惯养的女儿,可能看懂?

韦浮思绪飘远一会儿,回过神后,敲门声没有继续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静一下,试探地开门,眸子微微缩了一缩。

意外又了然,门外那抱着几瓶药膏的窈窕少女,眸光清澈,正是林雨若。

林雨若看到他不修边幅、衣袍不整的模样,怔一下后,心乱了几分。她从未见过韦浮这般模样,清逸风流之态,和往日的进退有度、彬彬有礼格外不同。

她看到了韦浮手臂上纱布上的血,回神:“师兄,我帮你上药?”

韦浮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瞬,微微笑了一下,让开路让她进屋,再关上门。

韦浮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老师没有教过你,夜间不要进郎君的寝舍吗?夜这么深了,多不安全。”

林雨若:“多谢师兄教诲。我只是睡不着,看到师兄屋中亮着灯火,就来试试……”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师兄你们白日和甘州百姓们的冲突了,有些不放心。”

韦浮:“多谢小师妹关心。”

他入座后,她来帮他上药。

自小娇贵的林雨若紧张地扶着他手臂,每一个步骤都是她跟外面的大夫学的,她认为多学一些这种本事,可以帮到韦浮他们。但是她毕竟以前从来不做这些,毕竟以前都是旁人伺候她的……她动作时轻时重,会压到、扯到韦浮的伤口,让韦浮肌肉瞬间紧绷。

韦浮却并不吭气。

他只心不在焉地想:真是一只不会照顾别人、只适合被人照顾的金丝雀。

林雨若抬头,观察他神色,轻声沮丧:“师兄为什么都不说痛?”

韦浮一怔。

她自顾自说了答案:“因为我爹吗?我爹对师兄的影响这么大,连这个时候你都要顺着我?”

韦浮愣住。

他莞尔:“不是。”

他看林雨若低头不语,眉目笼着,唇瓣紧抿。他忽而心软,想她并没有什么错,她一直很努力帮他们……韦浮温和道:“是我自己的一些毛病,与你、你爹都无关。我是在想事,痛觉便不会很敏锐。你若不信,日后也可以试试。”

他又转而道:“但你最好不要试一试。你若受伤,老师恐怕真的要对我发火。”

林雨若被他逗得噗嗤笑起来,亮盈盈的眼睛嗔他一眼:“乱讲。”

她诚恳:“师兄放心,我爹要是为难你,你就与我说。我再不让我爹为难你。”

韦浮盯她片刻,笑叹:“你真是何必。”

——何必非要和他混在一起呢?

他是没的选择,她的选择却不必如此。

林雨若懵懂间,没有深究他的话。反正他说的许多话,想的许多事,她都是不太懂的。她说起她最关心的话题:“白日那些百姓不让师兄进观音堂,怕师兄为难观音堂的人,但我知道师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师兄打算怎么办?”

韦浮半开玩笑:“我能怎么办?大不了我向晏少卿讨一讨伪装的法子,跟那个陈光学一学易容,混进去好了。”

林雨若吃惊:“那多危险!”

韦浮笑一笑。

而林雨若如今,已经能从他不同的笑容中,大约判断出他的真实想法。比如此时,他的意思便是不在意。

林雨若低头思量一会儿,她犹豫问:“你必须要找到那个朱老神医,让乔叔开口吗?”

韦浮:“涉及我娘的生前秘密,你说呢?”

林雨若下定决心:“那我帮你吧。”

韦浮不以为意:“你如何帮我?”

林雨若轻声细语:“我听观音堂的人说,他们要选侍奉圣母观音的人。我其实跟着你们的次数不多,他们认识我的人不多。女儿家又多少会一些妆容,我比师兄更方便伪装进去……”

她没有说完,韦浮就打断:“不可!这般危险之事……”

林雨若正要继续哀求,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剧烈敲门声——有人敲客栈大门。

这家客栈如今成了他们这些从长安来的贵人的暂居之所,谁会三更半夜敲门?

韦浮拢衣站起,神色肃然。

--

客栈的敲门声很大,是提醒了他们后,外面的来人一脚踹开了门,直面客栈中卫士们的武器。

云延怀里横抱着一个人,面无表情对卫士们颔首:“是我。”

楼梯口与门后埋伏着的卫士们惊愕地纷纷放下武器:“王子殿下,您这是……”

他们看到云延怀中抱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血迹渗出衣襟,让那人肩头胸口的位置一片浓黑。再仔细看,那人身形纤长,侧脸玉白,几滴汗渍。

这不是……

一道冷冽声音从楼上传来:“是你!”

云延一抬头,一个女子已跃身纵步,楼梯边一个卫士腰间的剑瞬间空了。女子向云延袭杀而来,剑法纵横寒光如雪。云延被猝然的打斗逼得步步后退,一腿踹中一楼的桌椅,用来挡那女子的袭杀。

木桌当空劈开。

卫士们齐齐抽气。

云延看清了来人的脸,怔愣一下,苦笑:“竟然是你。”

他步步后退,抱着怀中人,勉强和来人打商量:“卫将军,你英武盖世,咱们之间的仇,是南国和南蛮之间的仇。但是又不是我掳的你,也不是我囚禁的你,你何不放我一马……我如今有要事……”

卫清无冷漠:“南蛮都是我的敌人,谁与你讲情面?”

云延厉声:“你再这样打下去,救人就晚了!”

卫清无却哪里听他啰嗦。在她眼中,这些南蛮人囚禁她数年,对她各种屈打,又将徐固带走。她和这些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一两句足以说清……

韦浮和林雨若站在楼上,看到了楼下的打斗。

韦浮眸子微僵,手臂一下子攀在扶梯上,看清了云延怀里抱着的气息奄奄的人。

他面色微变,高声:“卫姨住手!”

他自然没有本事让卫清无停下来。

斜角门开,徐清圆和晏倾仓促出门。匆忙间,徐清圆只来得及披上外衫,长发松松半挽。晏倾跟着她出门,还没将一根发簪给她插上,她已急声:“娘住手——”

卫清无手上的剑,刺中云延肩头。那剑锋要横上他怀中人,他面色青白,身子一拧,换了身形为怀中人挡了那剑后,剑锋便直抵上他咽喉。

多亏楼上的徐清圆开口,让卫清无僵硬地停下了剑。

卫清无不可置信地抬头:“露珠儿……”

她的露珠儿衣袂飞扬,提着裙裾急急忙忙下楼,扑向云延怀中的人:“公主殿下怎么了?”

云延朝她苦笑:“幸好你开口得及时,不然我就要死在你娘手里了。”

他怀中抱了一路的人,在徐清圆伸出手时,艰难地抬手臂,搭上徐清圆的手。徐清圆摸到她手腕冰凉,被暮明姝塞了一个折子进袖口。

云延放下暮明姝,暮明姝靠着他,气息微弱,对徐清圆勉强一笑:“我没事,别哭……”

云延轻声:“阿姝去李固那里调查,也许真的查到了什么,李固对阿姝穷追不舍……”

暮明姝被他半抱着坐下,徐清圆拉住她手,看到公主煞白着脸,面上尽是冷汗,胸襟前的衣裳被血浸湿。徐清圆看到她如此模样,大脑空白,几乎握不住她的手。

韦浮等人下了楼。

韦浮开口:“快去找大夫……”

暮明姝抓着徐清圆的手,摇头。

云延:“不能找大夫。甘州都是李固的地盘,李固现在还不知道阿姝就是今夜的刺客……若是他知道了,按照他对丢失那物的重视程度,我们恐怕都出不了甘州了。”

他眉眼阴鸷:“我单知道当年的事有问题,没想到你们大魏的问题已经大到守边关的将军都有问题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客栈外的敲门声。

客栈中人呼吸顿住。

李固爽朗笑声在外:“诸位可还睡着?本将军巡夜,正好到这里。突然想到前两天徐家妹子和妹子的夫君不是生病了吗,哎,怪我忙,竟然没来看望一二。

“还有,你们不是抓到观音案的凶手了吗?这可太好了,择日不如撞日,诸位把凶手交给我吧。”

屋中没人说话。

李固也不急,又命人敲门,一定要将他们喊起来。他压根不觉得夜这么深,将人喊起来有什么问题。

徐清圆蹙眉,被门外的敲门声弄得紧张时,晏倾在旁轻声开口:“我多年久病,略通医术。殿下若不嫌弃,容我暂时代替大夫,帮殿下疗伤。

“还有,徐娘子,你备好衣物,让殿下试一试是否合身,换上你的衣物……”

徐清圆在他清而缓的声音中定下神。

她蹙眉:“我的衣物恐怕李将军都见过,让我想想法子,我还得帮殿下将妆发换一下……殿下,你可信我?”

林雨若在旁怯怯:“殿下,徐姐姐,我的衣服,李将军应该没见过。可否用我的?”

徐清圆对她微笑,暮明姝也对她颔首,林雨若回以微笑,大着胆子上前,帮助徐清圆一道扶住暮明姝。

暮明姝忍痛颤抖间,将手放在徐清圆手上。她借着徐清圆和林雨若的搀扶力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痛得厉害,她意志却强大,到此都没有倒下去。

她整个身子放心地靠入徐清圆怀中,低喃:“我不信你,又信谁?”

她回头看云延。

云延正与韦浮对视。

卫清无此时意识到事情严重。她低下头,思考:“李固啊……我虽然不认识这人,但这人也许认识我。我也躲一下好了。”

韦浮道:“你们先上楼吧……楼下的事,我与王子殿下应当可以应付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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