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一,楚听冬请假去医院复查。
晚上到家时,在楼下就听到一阵争吵打架的动静,他蹙起眉捏紧鼻梁上的口罩,等走到三楼,发现有许多人堵在楼道里。
街坊邻居,男男女女,有打着赤膊抽烟的,还有才下班接了孩子的。
都走不动道,指指点点地凑热闹。
“嚯,老钟家才消停几天,又打儿子了?”
“怎么打起来的啊?”
“谁知道呢,过来的时候就这动静了,估计他儿子又在外面跟人打架吧。”
楚听冬被挡在外围,但他个子高,视线越过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仍然能看到钟寻家敞开的防盗门。
“老子动你点儿东西怎么了?!”钟仲林涨红脸,宽厚手掌攥了根皮带往钟寻身上抽,粗鄙地辱骂,“别说摔个破相机,你他妈连人都是老子草出来的!”
钟寻昨晚胳膊上贴的纱布被硬生生抽掉了,白皙皮肉泛起突兀的红肿跟淤青。
他咬紧嘴唇,只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抬手死死攥住钟仲林的手腕,又被钟仲林朝小腹踹了一脚,整个人猛地撞到门口鞋柜。
“老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钟仲林啐了一口,皮带狠狠地落下,凶悍响亮。
钟寻被踹倒,瞬间失去还手的机会。
钟仲林身材高大强壮,常年在工地干活,肌肉贲张,钟寻再怎样反抗,也只是个纤瘦少年,他顶多178,在钟仲林面前完全不够看。
“要我说老钟也不容易,”旁边叼着烟的大叔嘴里啧啧,“之前那个老婆本来就是个卖的,当婊-子还跟人跑了,离婚又抽了他一巴掌,换成哪个男人能忍啊?”
“是啊,小的也不听话,跟条疯狗似的乱窜打架,还不如我儿子,嘿,好歹我儿子不是年级倒数。”
“听见没,”还有人趁机揪过孩子教育,“离那个哥哥远点儿,不学好,将来要坐牢的呀。”
说了这么多年了,仍然津津乐道,那个大叔还粗着嗓子起哄喊了声好。
操。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都是些什么人?
楚听冬脸色冷得像凝成了层霜,他蹙起眉头,忍着周围的汗腥味,抬手拨开拥拥簇簇的人群,想要走过去。
他才一动,校服突然被人攥住,身后是熟悉的温柔嗓音,“小野。”
吴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她握紧楚听冬的手腕,担忧地对他摇了摇头。
起哄围观的人越多,钟仲林抽得越狠,他绷着脸眼神凶戾,整个人面目都有点扭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妈买的又怎么样?她就是个贱-货!”钟仲林揍红了眼,突然扯住钟寻的头发,扬手连着猛扇了他两个耳光,“以后少他妈拿脏东西进门,老子见一次摔一次!”
钟寻被扇得偏过头,脸颊瞬间充血红透,肿起了一指高,但就算这样,他眼角眉梢,仍然是逼人的漂亮秾丽。
那双眼睛藏着生理性的水光,薄薄地掠过,像冰刀精致冷冽的刃。
钟仲林一窒,脖子青筋忍不住暴起。
楚听冬眼眸冷沉,拨开吴玉兰攥他的手,对挡路的人说:“让一让。”
钟寻胸膛剧烈地起伏,嗓子眼里一股腥甜,他在一片混乱中听到那道冷清的嗓音,眼睫微颤,涣散的目光有了焦点。
跟楚听冬对上视线的一瞬,他突然开始拼命挣扎,憋住全身力气猛地推开钟仲林。
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摇晃着起身,就往楼道外跑。
“得了,”围观的人也不再起劲,都渐渐散开,“都这个点儿了,回家吃饭。”
晚上钟家格外沉默。
钟仲林一声不吭,坐在客厅沉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楚听冬走到钟寻卧室门口,垂眸看到一片狼藉,他俯身捡起掉在地上被子、衣服,还有一台单反,都放到了钟寻的床上。
“……”吴玉兰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他打过你吗?”楚听冬语气仍然冷淡,问得却很直白。
吴玉兰一愣。
“没有,真的,”她连忙摇头,挽了下耳边的头发,低声地说,“小寻不怎么听话,经常挨打,但他不跟我动手。”
说着,心里一酸,她跟楚听冬没怎么见过面,这孩子又性格很冷,难得听到这种关心。
-
钟寻过了三天才回家,他待在卧室,趴在床上换单反摔坏的镜头。
冷不丁听到钟仲林跟吴玉兰说话。
“反正也不指望那小畜生了,周测考个零分,扇他一巴掌还不服气,非要跟我横,说我动他东西,”钟仲林嗓音粗粝,“也就是咱们没自己的孩子,什么人生出来什么种,那个贱-货……行行行,不说了,我也没骂她啊。
“咱们还有听冬呢,这才是最要紧的,你们就好好待着,别想那么多。”
盛夏闷热得完全没法午睡,他的凉席还被钟仲林拿走去献殷勤了,等到客厅没了动静,钟寻就起身去厨房,想找根雪糕。
他才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怪味。
“靠,好恶心。”钟寻凑过去看了一眼,乌黑苦涩的一锅药,仔细闻又酸又臭。
药差不多熬好了,但吴玉兰还在沙发上睡着,她最近肩周炎发作,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又感冒,很容易困,估计是忘记把砂锅拿下来。
钟寻没管。
他又不是真的喜欢楚听冬,楚听冬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愿意迁怒,但他可能真的不愧是钟仲林的儿子,他现在恨不得楚听冬去死。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突然有了上等人跟下等人的区分。
至少在钟仲林眼里是这样的。
如果楚听冬是高不可攀的一捧山巅雪,那他就还不如一滩烂泥。
他之前追楚听冬,就等于癞□□想吃天鹅肉,浑身腥臭疮疤,还妄图玷污别人。
钟寻垂眸,乌黑长睫遮住那双艳丽冷淡的眼睛,他拉开冰箱门,却一眼看到了那份装在白瓷盘里的炸虾。
应该是吴玉兰昨晚做的,还很精心地拿保鲜膜裹住。
这是他从小最爱的菜,钟仲林当然不会知道,以前还在家吃饭的时候,也不许他挑食,吴玉兰平常也很少给他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前几天挨打,竟然做了一大盘。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在家,吴玉兰有时候会瞒着钟仲林给他做点好吃的,然后放在冰箱的第三层,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
不过吴玉兰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
钟寻浑身都疼,苍白着脸,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只炸虾放到嘴里。
已经不脆了。
对他好的人实在没几个,其实吴玉兰并没有亏待过他……钟寻冷冰冰地皱了皱眉,低头去帮忙端那锅药。
他完全没想到会那么烫手,而且沉得要命,他手上被钟仲林皮带抽的伤还没好,青紫一片又渗着血。
一时脱力,砂锅顺着流理台就摔到地上,砰擦巨响,摔得稀碎。
“我操。”钟寻愣了一秒,连忙蹲下收拾。
“……没事,没事,阿姨来收拾。”吴玉兰被惊醒,赶紧去厨房,顿了片刻,疲惫地让他出去。
钟寻没动。
“……阿姨知道你不喜欢哥哥,”吴玉兰拉住他,轻声说,“但是他在家待不了多久的,而且他身体不好,你稍微让着他点儿,算阿姨求你了……”
楚听冬搬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吴玉兰就没见钟寻主动跟他说过话,都是不冷不淡的。
又被钟仲林一闹,吴玉兰这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没放下去过。
钟寻嘴唇翕张,想说他不是故意的。
而且开学刚体测完,他去看了长跑成绩,楚听冬比他跑得还快,这他妈到底哪儿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滚回你房间去!”还没能开口,钟仲林听见动静,冲出来二话不说就朝他踹了一脚,前几天钟寻敢当着他面就跑,他余怒未消,“你阿姨这么辛苦,你还添乱,能不能懂点事?!”
钟寻被踹得小腿生疼,只觉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差点堵个半死。
他狠狠推了钟仲林一把,扭头就跑出家门。
“不像话!”钟仲林差点踉跄得没站稳,粗着嗓子骂道,“老子还管不住你这个小杂种了?!”
楚听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直没作声,等到钟寻跑了,他才从房间出去,发现并没有人去找钟寻,他穿上鞋出门。
“你的脚还没好,”吴玉兰急了,伸手拉住他,“怎么能跟着乱走呢?”
楚听冬脸色淡淡,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很冷静地说:“我能,只是出去一会儿。”
其实吴玉兰在他身上试的一大堆中药西药,都没有意义。
楚听冬愿意喝,单纯为了让她别太担心,精神层面产生的疼痛,不是吃药就能解决的。
他拿了罐冰可乐,去楼下找钟寻。
发现他躲在旁边那栋楼的楼道里,面对墙角蹲着,头埋在膝盖里。
白t恤被蹭得往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脚踝也细白,是很少年气的单薄。
甚至白到有点脆弱的质感。
“起来。”楚听冬轻轻踢了下他的脚后跟,嗓音冷淡。
“滚!”钟寻哑着嗓子吼,他现在根本就不想看见楚听冬,他怕自己稍微多看一眼,就会恨不得跟他打一架,然后掐死他。
楚听冬绕到他对面,身后就是老旧楼道灰扑扑的墙,他弯腰俯下身,拿冰可乐碰他的脸。
“他妈的,你那破药值多少钱,我赔给你行不行?”钟寻猛地抬起头,楚听冬才发现他眼睛已经红肿到不像样了,“我他妈还欠你什么,都赔给你行不行?!”
“不用你赔。”楚听冬拽着他胳膊,让他站起来。
楚听冬身上还穿着黑白搭校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清爽的短袖,钟寻一抬头,鼻尖差点蹭到他锁骨,踉跄得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楚听冬丹凤眼漆黑深邃,盯着他殷红湿透的眼尾,“那你就追。”
钟寻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睫毛濡湿,他眼眸中恨意太明显了,像燃着一团烧不尽的火。
他一瞬间差点没听懂楚听冬的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但现在追,他还得多久才能追到楚听冬?
几个月?
几年?
草他妈的,他根本就不想等了,他知道自己是个猫嫌狗厌的烂人,楚听冬不喜欢他也很正常,但他就是要勾引楚听冬,让楚听冬喜欢他,爱上他。
让钟仲林再也不能结婚,以后一辈子只要想起他就被气到吐血,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钟寻满脸泪痕,踮起脚尖,抬手勾住楚听冬后颈,莽撞地就想亲上去。
温热鼻息骤然贴近,楚听冬被他撞到怀里,喉结倏地滚动,但他身后抵着墙根,躲不开,眉头紧蹙着,只能抬手捂住了钟寻的下半张脸。
瞬间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涌出,湿透了他的掌心。
钟寻以为楚听冬肯定会推开他,但是楚听冬没有。
他陷在这个冷淡僵硬的怀抱里,执拗地盯着楚听冬深刻冰冷的眉眼,指尖用力到发白,死死攥着他校服布料。
他眼睫颤抖得厉害,哭得甚至很漂亮,就算脸上都是淤青,也一点都不狼狈。
楚听冬垂下眼望着他,松开搂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他脑后的小揪。
他嗓音冷漠,却很低沉,以至于有种在哄人的错觉:
“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