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楚听冬还是头一次被人连珠炮似的骂懵了,他眼眸漆黑,点烟的动作顿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难得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这小傻逼连谁想撩他都看不出来,顶着张大红脸一通输出,骂完人就跑得不见踪影。
楚听冬没再管他,绕去夜市那边找周珩。
他也不算是骗吴玉兰,他确实找周珩有事,只不过是顺路的,去火车站接人才是他今天出门的目的。
但吴玉兰一心想让他忘掉所有跟花滑相关的事情,就连当初跟楚亨麟离婚,其实也是因为楚亨麟执意让他走竞技体育这条路,可吴玉兰坚决不同意。
她知道没办法改变楚亨麟的想法,不想一直痛苦,就只能选择自己离开。
楚听冬原来花滑队里的那些师兄弟跟教练,吴玉兰也很排斥,不愿意让他去见,楚听冬不想跟她争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他高考之后就要走了。
“楚哥,”周珩腰上系了条围裙,正忙着给客人送烧烤,一抬头看见楚听冬,腼腆一笑,“我马上就下班了,麻烦你再等几分钟。”
他太瘦了,骨头嶙峋,围裙就格外空荡。
“不急。”楚听冬说。
虽然一中整体教学质量不行,但是高一高二时候教周珩他们的那个物理老师很有一套,甚至还有外校学生来买笔记跟资料。
楚听冬教了周珩几道数学压轴题,周珩主动说要借给他看,楚听冬就没推辞。
他理综这几门,物理算是短板,周考那次拿满分只是因为一中的卷子太简单了。
“就这些,试卷也在,”周珩跟老板说了一声,收拾好东西离开烧烤摊,递给楚听冬几本装订整齐的资料,笑了笑说,“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楚哥你随时找我。”
说完他自己也有点难为情,毕竟楚听冬成绩比他好太多了。
“谢谢。”楚听冬接过去。
周珩家在镇上,为了省路费所以周末也住校,等到寒暑假才会回去,他回宿舍,跟楚听冬顺路,都得经过一中对面那条深长逼仄的小巷。
深夜,巷子一片黢黑,头顶电线密密麻麻如网织过,月光都好像照不透。
楚听冬不爱说话,周珩也内向,一路上沉默到有点尴尬,衬得巷子里寂静过头了,连一丝微小的动静都被放得很大。
周珩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本能地脊背一寒。
“楚……楚哥,”周珩脸色瞬间煞白,拽了一把楚听冬,压低声音说,“快……快走,这边……”
楚听冬被人碰到,下意识地蹙眉,但不必周珩再提醒,这次他也听到了逐渐逼近的杂乱脚步声,至少有三五个人。
“……对不起,”周珩欲哭无泪,边跑边说,“我不知道他们会突然过来找我。”
他稍微对这条巷子熟悉一些,逃命似的带着楚听冬拐入岔路,又继续跑,直到把那群人甩开一段距离,才终于能躲起来喘口气。
“凯哥,人跑了!”
“他妈的就这么条破巷子,还能跑到哪儿去?!赶紧给我找!”
……
“真的对不起。”周珩腿软,只能蹲在地上,又懊悔地道歉。
他没想连累别人,早知道还不如周一去了学校再给楚听冬。
“没事,”楚听冬嗓音跟平常一样冷淡,但莫名让人镇静,“现在怎么办?报警?”
“来不及,”周珩忙摸出手机,嘴唇发干,“派出所离这边远,等赶过来……”
估计他们两个也被揍得差不多了。
楚听冬指尖摩挲了一下烟盒,他垂着眸,脚踝针扎般细密地疼,沿着胫骨、腓骨、膝头,寸寸往上蔓延,整条右腿僵硬刺痛。
“我给寻哥打电话。”周珩挡住手机光,苍白着脸说。
钟小狗?
楚听冬眉骨动了动,突然开始思考,他现在出去把这些人揍一顿,然后离开的可能性。
但太麻烦了。
他不想惹那么多事。
“寻哥说他马上就来。”周珩小声地呼了一口气,安慰楚听冬。
他觉得楚听冬肯定没碰到过这种事儿,说不定会害怕,忍不住愧疚。
其实他都不敢想,钟寻会愿意来。
钟寻从高一开始就是全校皆知的校霸,刚文理分班的时候,周珩听说钟寻跟他一个班,差点崩溃。
但没想到钟寻从来没找过班里人的麻烦,除了跟黑疤他们不对付。
高二上学期,他晚上被周凯堵在校外打,额头磕破了,嘴角跟鼻子都不停地冒血,他跌倒在地睁不开眼睛,视线里一片暗沉的雾蒙蒙的红。
觉得是不是真的会死。
校服又脏又臭地裹在身上,污水浇了满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然后他听到了停在他身后的脚步声。
钟寻救了他,还说以后也可以给他打电话,周珩一开始不信,换成谁可能都不会信。
但他绝望之下真的给钟寻打了一次电话,才发现钟寻是真的会来。
钟寻抄近路去一中,找到周珩他们的时候,周凯那帮人也到了,堵在巷子的岔路口。
“大晚上的哥们儿几个怎么这么燥啊,”宋一锦跟王庞也来了,还有几个隔壁职高的男生,宋一锦挺稀奇地扫了周凯一眼,“你他妈挨揍上瘾啊,我兄弟还嫌手疼呢。”
他们本来叫钟寻过去吃烧烤,还没开吃,钟寻就接到电话,索性跟着走一趟。
“我找我哥说句话,”周凯紧紧地绷住咬肌,面目都有点扭曲,他也很崩溃,“到底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越说越冒火,低头啐了一口,撸袖子就要往上冲,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钟寻你他妈有能耐去挑黑疤啊,你个怂货成天盯着我算什么本事,我草你妈的……”
他还没说完,冷白修长的一只手就猛地向前,突兀地卡住了他的喉咙。
钟寻没有一个字废话,将周凯逼到了角落,周凯后脑勺紧紧贴着墙,其实钟寻手上没怎么使劲,可他却觉得窒息到胸口发麻。
他腿根发颤,差点瘫软在地。
钟寻垂眸盯着他,额发扫过冷白而深的眼窝,那双桃花眼在深夜的巷子里亮得慑人,他沉着脸,衬得骨相皮囊都漂亮到凌厉。
“再说一遍。”钟寻嗓音很轻。
“……”周凯浑身一阵一阵地发抖,他下意识就按钟寻说的做,“我……”
但才吐出一个字,就被狠戾的一拳砸倒了。
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跟周凯过来的那群人,本来还跟宋一锦他们推推搡搡,一扭头看到这场面,瞬间不敢再动。
他们就是贪钱,周凯说跟周珩要到之后,会每人分给他们几百块钱,但为这点儿钱挨这种揍就不值得了,目光闪烁着想溜。
“我最后说一次,”钟寻抬起头,眼神冷冰冰地瞥过去,“以后谁再跟周凯混在一起,就别来一中这条街。”
他不想放狠话,太傻逼了。
但不得不放,识相的听了都会掂量掂量,要不要来招惹他。
等那群人架着周凯滚蛋,宋一锦搭钟寻肩膀,说:“犯不着跟傻逼生气,应该没事了吧?咱们接着去吃烧烤?”
“不吃了。”钟寻脸色还冷着,推开他。
“那我们先走?”宋一锦见他这样,也不敢惹他,“王庞顺路还能把周珩送回去,那个谁……”
宋一锦瞪着楚听冬,心想真他妈活见鬼,这学霸在这儿干嘛?
但是他知道楚听冬在钟寻家里住,都晚上十一点多了,应该会跟钟寻一起走。
宋一锦推搡着王庞他们赶紧先离开了巷子。
好歹是发小,宋一锦自觉很善解人意,钟寻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楚听冬跟他住在一起。
“诶,还有人呢,学霸不回宿舍啊?”
“管你什么事啊,赶紧走。”
钟寻才发现楚听冬也在,他双手都插在兜里,低着头不吭声,跟楚听冬一起离开了巷子,走到冰场外时,突然停住脚步。
“等我一会儿。”钟寻跟他说。
楚听冬抬眸,钟寻去了一家药店,不到一分钟就跑出来了。
冰场已经关了夜间的大灯,钟寻就在外面台阶上坐下了,他抬起胳膊,楚听冬才发现他手臂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道伤口。
不像很深,但血一直往外渗。
“我够不着。”钟寻凌乱的卷毛耷拉下来,手肘搭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看他。
这是要讹人。
楚听冬喉结滚了下,走过去,果然被讹住,他俯身接过那瓶生理盐水,被长睫遮住的眼里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对准伤口浇了下去。
“你能不能快点儿啊。”
“嘶,你他妈怎么恩将仇报,慢点慢点。”
“磨叽什么呢?”
“呜呜呜哥我错了轻一点。”
“……”
楚听冬深呼吸一瞬,硬生生攥皱了生理盐水的瓶子,他有点想打人了。
钟寻总乱动,楚听冬索性攥住了他的手腕。
但楚听冬不愿意坐下,嫌台阶太脏,他居高临下地拉着钟寻,本来姿势就别扭,钟寻又疼得眼眶都红了,直往后躲。
钟寻白皙清瘦的手腕在他掌心里滑脱,楚听冬就只能攥住他的手。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太突然了,钟寻感觉这跟牵手似的,他下巴颏搭在膝盖上,脸红红,不说话也不闹腾了。
楚听冬这才发现,钟小狗拳头挺硬,但手还挺软的,又白,而且跟他相比显得很小,像是能被完全握住的样子。
伤口挺长的,但是不算深,钟寻成天打架,胳膊却还挺白净,估计也不是疤痕体质。
稍微冲一下,擦点儿药,贴块纱布,应该很快就愈合了。
“你能不能……”钟寻憋了一会儿,指尖在楚听冬掌心里蜷住、展开,又忍不住挑剔。
楚听冬眉头蹙起,他眸色很深,嗓音冷淡,“你找别人,叫宋一锦过来。”
钟寻又不肯。
太丢人了,被周凯那傻逼偷摸划了一道,有损他揍人的气势。
不能被宋一锦他们看到。
但是楚听冬看到就算了,反正他这半个月在楚听冬面前丢脸已经丢到麻木了。
“为什么?”楚听冬有点头疼。
钟寻之前追他追习惯了,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追,但话先秃噜出来。
他有点傻登登地盯着楚听冬,委屈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楚听冬被一记直球打懵了,无话可说,按住他,“别乱动。”
“真的挺疼的。”钟寻想要挽回一点面子。
打个架胳膊疼,走个路脚疼,罚站五分钟就开始腿疼。
楚听冬想不通怎么能有这么娇气的人,既然这么娇气,为什么成天打架?
但他手上还是放轻了一点。
“你怎么跟周珩在一块儿?”钟寻仰起头看楚听冬,他睫毛长又翘,长得也挺娇气。
问完才想起来,楚听冬好像是跟吴玉兰说要去找周珩借资料。
楚听冬没理他。
“周凯他们估计也看到你了,”钟寻挺厌恶地拧了下眉,“不过没事,应该不会找你麻烦,但你见到他们还是躲着点儿吧,不是怕,主要是烦,跟苍蝇似的赶不走。”
周珩的父亲早就去世了,他跟周凯都是妈妈带大的,在镇上一个厂里做零件养活他们。
开始上高中,妈妈就把生活费都交给了周珩,让他每个月给周凯发,免得周凯花钱太快。
“周凯成天混校外,那点儿生活费根本不够造,”钟寻盯着楚听冬手背上的青筋,等楚听冬给他上药,“只能去抢低年级,要不然抢周珩手里剩下的,反正你小心点儿。”
周珩的私事,他其实不应该跟楚听冬说,但是楚听冬已经被迫搅和进来了,还是得提个醒。
他觉得楚听冬欠揍是一回事儿,但要是楚听冬真的被别人揍了,想想就很不爽。
他不停地叭叭,就算楚听冬不理他,他也不觉得尴尬,自己都能聊起来。
“……”楚听冬垂着眼,毫不温柔地往他胳膊上贴了块纱布,突然说,“你想没想过当个记者?”
他跟钟寻不一样,碰到这种事情,不至于袖手旁观,但也不会做到这个份儿上。
连楚宁姣他都不愿意管,哪怕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他也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或许就像楚宁姣以前骂他的,他确实是很冷血。
“为什么啊?”钟寻跟楚听冬借了根烟,歪过头点上。
打火机摇摇晃晃的一簇小火苗亮起,映着他脸庞格外明艳。
钟寻当然知道记者也有很多种类型,但楚听冬突然一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只能想起新闻里的什么黑窝点,暗访调查。
他懒懒散散地叼了根烟,深夜坐在冰场外,破洞牛仔裤漏着风,之前脸上的淤青才散掉不久,胳膊又添新伤。
跟巷子口那些混混地痞没什么区别。
“话多。”楚听冬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淡。
他没多解释,本来就是随口一提。
“你可能看走眼了。”钟寻大概明白楚听冬怎么想的,但是突然觉得他天真又好笑,他愿意过来捞人,也不代表他就有多好。
他挑了下眉,叼着烟凑过去,“我当记者,调查谁啊,我这一看就是被调查的。”
说完不知道戳到什么笑点,自己笑了半天,又不小心蹭到胳膊,疼得嘶了一声,眼眶红红委屈地皱着脸。
楚听冬:“……”
他心底难得的柔软一瞬间消散,面无表情地垂着眼,连脚踝都好像更疼了。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要是再管钟小狗,那他也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