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南是个神经病。
许洌也不知道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一两年前的事能记到现在。他把手上的矿泉水瓶拿起来灌了几口,捏扁了瓶子往外走。
“少爷,这么早就回家啊?那今晚我去你那挤挤!”孟江南趴他肩上边笑边往校门外走,惹得门卫大爷还以为这孩子癫痫犯了。
“三次”是孟江南的说法,但许洌之前一直不肯承认。
孟江南表示很理解,毕竟谁能想到一从幼儿园就收情书收到手软的许大少爷,居然在风华正茂的青春期被一女孩儿拒绝了三次!
许洌第一次遇到宋梨因是在初三那年,他通宵打游戏,忘了要参加学校给他报名的物理竞赛。等搭邻居买菜的便车到了离考点还有几站路的公交站那,上车时才发现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
下车,意味着作为学校物竞生代表之一要缺考。
上车,没钱。
左右为难时,有个穿着北角初中校服的小姑娘猫着腰从他手臂那钻了进去,拿着公交卡连滴了两下。
许洌就这么在司机的催促下上车了,顺便坐在了那姑娘的后边。
在车上斟酌了会儿,他终于大胆地问了下对方的手机号,想着等回去后把这三块钱还了。
当时也是夏天,临近中考。
宋梨因这张脸从小到大都是漂亮胚子,水润润的乌眸,漆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背后,背影清瘦单薄。低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看手机还是背东西,总之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滚!”许洌闷声往前走,指着他警告,“你回忆就回忆,别添油加醋。”
什么叫“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人家那是戴着耳机,压根没听见他问话。不过这也是在下车时,有风吹起女孩头发,他才看见她的蓝牙耳机。
孟江南被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逗得不行,继续笑:“少爷,这真的是重点吗?重点是你被人家拒绝了三次啊!”
“……”
许洌不爽地仰了仰脖颈,伸腿踹他一脚。
很巧的是,那天宋梨因也是参加物理竞赛的人之一。考完试出考场,好几个学校的老师都围成一圈跟学生们对答案。
许洌瞥见她就在那群人里正要上校车,就托了个熟识的同学再问了一遍手机号。
显然,宋梨因还是没给。
第三次就是高一上学期的事。
因为家附近的初中组织了去市博物馆的游学活动,许洌被他妈推去做志愿者,说到时候能让出国申请大学的简历更丰富些。
不过别人做志愿者都是去报名国际义工团,他这算什么啊?
但扛不住林女士的烦人劲,最后还是戴着个黑色棒球帽压低了脸,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那天市里不止他一个同龄人来,志愿者不少。
个个穿着红色马甲,背后三个“志愿者”大字。直到活动结束,许洌才在人群里扫到了那张有点眼熟的脸。
当时是大晴天,大家站在太阳底下这么久都有些汗流浃背。
许洌发誓那天他只是想问个名字,没更多的想法。但宋梨因像是赶着去哪似的,眼神不聚焦,横冲直撞地过马路。
有车过来时,她被许洌拉了一把才没被撞到。
可还没等他开口,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宋梨因已经推开他上了路边的出租车。
孟江南记得那次做志愿者,许洌虽然冷着脸一点也不友善,但依旧凭着一张得天独厚的拽脸被一堆初中小妹妹疯狂围攻表达好感。
“没想到碰上的是我们小宋啊。被拒绝了三次……啧,你和她这是什么孽缘?”孟江南每次说到这事都开心地像中彩票,尤其是现在知道了这位女侠居然是自己认识的,连连感叹,“还不如我和她缘分深!”
“……”
许洌真不想认这个“三次”。
他觉得他和宋梨因确实挺有缘分的,南港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们能在两年内偶遇几次还成为了同班同学。
不过也确定了。
宋梨因是对他一点印象、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会儿正值高三下晚自习,马路上有通宿回家的学长学姐们骑着自行车一晃而过。路边有饭店收摊,铁皮卷帘门被拉得哗哗作响。
昨天刚下过雨,天上只有零星挂着。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却没遮住十七岁少年的心事。
香樟巷离九中不算远,两个人高腿长的男生边聊边走,倒也很快到了巷子口。
笑归笑,孟江南想了想对这位漂亮妹妹的印象其实不多。就知道人长得明眸皓齿,属于学习好的那一波人,平时几乎不和他们这种后排学生接触。
就算是现在一个班了,也不见得能多了解她。
只感觉她很“淡”。
情绪淡、行事风格也淡的少女。不太吵也不内向,甚至很多时候看着挺没活力的。
明明长得好看又是小学霸,却能做到让自己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就连她边上那王嘉芙都比她存在感强。
原来少爷喜欢这种类型的?
孟江南边掏出手机翻列表想看看有没有加过宋梨因,又想到些什么,一本正经道:“我的许宝,天涯何处无芳草!难得情窦初开,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个喜欢吧。”
许洌没搭理他,低着脑袋对巷子口的一条中华田园犬说话,把狗当人处:“孟江南,孟江南。聋了?怎么不理我?”
孟江南跟在他身后看手机,也不知道他在喊什么,连续“哎”了好几声。一抬头看见他正“指狗骂南”,白眼简直要翻上天。
这少爷,幼不幼稚。
把手机揣兜里,孟江南追上去:“我说认真的,许二,你考虑考虑!”
清凉澄澈的夏日晚风鼓起少年t恤下摆,路灯光落在他宽平的肩头。
许洌背脊挺得笔直而坦然,手抄着兜,迈着两条长腿往前走。勾着颈没看人,语气怪漫不经心:“我也说认真的,谁说我还喜欢?”
他没孟江南想得这么情深似海,不过是看着有点之前从来没对其他女生有过的那种感觉。但十六、七岁的男生,有的人看个片都能对里面的女主角有感觉,他对一个女孩子有好感又怎么了。
挺正常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发现是新鲜感作祟。
再说了,喜欢有什么用?还能上赶着让这姑娘拒绝自己第四次?
她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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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女寝熄了灯,走廊上很快就趋于安静。
宋梨因这个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除了一开始也没继续对话。她在床上看了会手机,很快关了屏幕准备睡觉。
楚弥也正好合上电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睡得很浅,晚上上厕所轻点,别吵到我。”
宋梨因点点头:“好。”
过了一个小时,宋梨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耳边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响亮,从“小猪叫”变成了忽长忽短的尖利“电锯声”。
眼眸在眼皮下在黑暗中动了动。
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侧过身往床下看过去,不禁无语凝噎:这就是这位姐说的“睡得浅”?
除了好友汤媛,宋梨因没和别的女孩一起睡过。
她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孩的呼噜声能打这么大声,楚弥这位“御姐”的滤镜在她眼里已经一点点破碎。
门口蓦地传出一道“咔嚓咔嚓”的声音,宋梨因一愣,差点以为听错了,毕竟室友的呼噜声实在太响。
她撑着手肘抬起了头,听见那道声音越来越大。
这么晚了,是宿管吗?
宋梨因迟疑地握着手机看了眼时间,咳嗽了句:“谁啊?”
门口的“咔嚓声”由此停了一下,接着就消失了,连脚步声也没出现。
宋梨因纳闷地躺回去,床下的呼噜声也停了。
接着她感受到是楚弥翻了个身,打鼾声像此长彼短的交响曲,又慢慢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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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晚上没睡好,宋梨因白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刚开学的课程倒也不难,所以除了飘老师的课,她其他课几乎都是梦游梦过去的。
她前边的许洌更夸张,虽然不睡觉,但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好好听课学习的。
仗着自己是体育生,不管是不是要训练,只要是不想上的课,都直接编个“要训练”的由头翘掉。不知道跑哪去打发了时间,可又总是能在饭点回来。
吃过晚饭,还没打第一节晚修铃,教室闹哄哄。
王嘉芙转过身和后面的几个女生说昨晚女寝发生的事:“你们昨晚也听到了那个脚步声?是不是闹鬼啊!”
“不知道啊,我还听见敲门声了。”后面的曾盈咬着指甲,“对了,咱们九中宿舍楼之前是坟山吧?尤其是女宿舍这,听说是坟最多的地方。”
“我去,你别吓人啊!”一旁胆子很小的女生缩着肩膀。
邪门灵异的话头一开启,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搞得更加人心惶惶。
“……而且昨晚不止我们楼听见了!我问了下三班的同学,她们在六楼也听见了。”
王嘉芙趴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补完觉刚睁眼的宋梨因,忙问:“同桌,你昨晚听见没有?我记得你是和那个复读生住在五楼最里边的小屋吧?”
宋梨因皱着眉把她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细白的指尖揉揉眼角,侧过脸缓慢地点点头:“不是宿管阿姨吗?”
“怎么可能是宿管,那时候都凌晨了!我们宿管阿姨什么时候会熬夜到那时候查寝?”
十几个人聚在中间这一大排,从后门进来的孟江南叼着半个面包往前排凑,看了一眼宋梨因前边的空位置:“哎,上个厕所的功夫,我许哥怎么又不见了?”
宋梨因缓过神来,答了一句:“刚才班主任给他打了个电话,喊他下去帮忙停车了。”
祈飘这学期买了辆新车,平时最愁的就是倒车入库。
王嘉芙注意力被吸引:“许洌还会开车啊?他成年了吗?居然这么快就考了驾照。”
“没成年,不过国外16岁开始考驾照,他去年在加州就考过了。”大概是因为许洌的位置在前面,孟江南这种后排扎根的也变得常往前面跑。他拍拍桌,把话题扯回来,“你们刚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嘉芙揉揉鼻子:“昨晚住女寝的都听见了很诡异的敲门声,我们怀疑是闹鬼。”
“正常。”孟江南见怪不怪,“学校以前都是坟山,而且九中还有过几个压力大的学姐跳楼,你们女寝阴气肯定很重!”
宋梨因:“……”
真是越说越没个准。
“我跟你们说个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事件!”孟江南坐在一张桌子上,稍俯下身,音量放低了点,“我许哥读的那个国际高中,男寝室也曾经闹过鬼。”
一听要讲这种事,人堆越围越大,逐渐从中心扩散。
“……起初只是一群人在宿舍玩真心话大冒险,当时是中元节前后那几天嘛,又是三更半夜,外面在下暴雨。就有人提议说大冒险就是单独去趟公共洗手间!”孟江南表情凝重,“然后许哥对床的那男生输了……就去了,但是他们那宿舍离洗手间最远,那男生回来得还特别快,大家都不信他。”
“男生说‘我还不小心碰倒了窗台的一包洗衣粉,不信你们明天去看看’。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一块开门去看,还真有!但是也就是那一天,那个男生发高烧请假回家休息了半个月,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王嘉芙紧张地问:“为什么?”
“因为男生撒谎了,他压根没去洗手间!打雷太大声,他走到走廊一半就折返了。本来打算早上起早点去的,但睡过头了。”孟江南咽了咽口水,“可是全寝室的人第二天都看见窗台那的洗衣粉真的倒了,而且上面———还有一个很深的巴掌印!”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教室里的灯突然灭了。
一片黑暗之中,有女生尖叫着大喊:“啊啊啊啊啊!有鬼!!!”
几秒之后,灯开了。
“晚上好!穷人们!”故意关灯的是体委朱胜,看着这群人吓懵的反应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就这个破胆还敢在教室听鬼故事。”
王嘉芙吓得声音都哆嗦了,大骂:“大只佬你是不是有病!今晚女寝那只鬼就去找你!”
朱胜不在意地晃了晃自己拳头,一脸傻大个的德行:“那它也得打得过我家保镖再说。”
他身后是高了小半个头的许洌。
少年穿着短袖校服,整个人干净清瘦,过份英挺的五官因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峻。他走进来径直往宋梨因那扫了眼,瞧见她手臂上还被迫挂着个王嘉芙的脑袋。
别人听鬼故事要么吓得缩成一团,要么只觉得是胡扯。
但宋梨因支着小巧的下颔听得津津有味,一张殷桃小嘴张合几下,甚至还挺缺心眼地分析:“会不会是那个男生捉弄人?他可能真的去了,故意说自己没去。”
孟江南伸出根手指头摇摇:“不可能是装的,你要看到他当时那吓得脸白还尿裤子那样就知道了。”
许洌往前走了几步,懒散地坐在自己桌边,朝向后排。
孟江南瞧见前边许洌盯着人女孩后脑勺不眨眼的这样子,心里啧啧两声,就这还不喜欢?
他朝人招招手:“具体情况还得是我许哥这个当事人来说。”
十几个人一起抬过头看过去。
大家虽然和许洌都不太熟悉,但看他不冷脸的样子也没这么多讲究。你一嘴我一嘴地问:“真的假的?你们那国际高中不是挺新的吗?还这么邪门的。”
宋梨因坐在凳子上,回头看他时也需要仰着脸,还挺耐心地等他回答。
许洌倒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扭头看向自己,上半身战术性往后仰了下。偏了偏头,轻咳了声:“真的,后来那男生就没住过宿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更疑神疑鬼了:“我靠,那女寝不会也藏着这么一只鬼吧!”
铃声乍然响起,大家都回了自己位置上。
王嘉芙苦恼地挨着边上的宋梨因,问她:“同桌,你害怕吗?”
宋梨因其实也不算绝对的无鬼神论者,反问她:“你怕吗?”
王嘉芙苦巴巴点头:“被孟江南这么一说,我更怕了。”
晚自习开始前是十五分钟的晚读,大家朗读背诵的声音渐渐变大。
宋梨因又想了想刚才孟江南讲的那件事,她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握着笔的手反了个方向,戳戳前边人的背脊:“前桌,前桌?”
许洌转着笔百无聊赖的动作一顿,也没转过头。只是往后靠着她桌沿,微微侧过脸:“嗯?”
少年鼻挺唇薄,侧着半张脸的五官弧度看上去精致又挑不出半点错处。他眼皮半耷拉下,漆黑睫毛稍颤动。
宋梨因本来往前挨得还挺近,见他这么配合地往后靠,自己下意识就把两人的距离弄大了些。
她警惕地看了眼窗外,语速很快:“其实你学校那事儿不是闹鬼吧?”
像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猜测,许洌眉骨一抬:“怎么说?”
“要真是闹鬼,你们还敢住那?而且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是很怕。”再怎么胆大,如果真碰上这种没法解释的灵异现象,总归还是会有点慌。
宋梨因自诩自己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但要真笃定了那地方闹鬼,那肯定还是怕的。
许洌瞥着余光处,意外地挑了下眉:“你认为是什么?”
宋梨因按了按笔头,眼珠子轱辘一转:“把人都吓到发烧了,恶作剧应该不太可能……是有人梦游吗?”
还挺聪明。
孟江南那小子信以为真这么久的“闹鬼”,可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就猜到真相了。
许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似笑非笑地问:“那你觉得你们女寝也是有人梦游?”
“不是。”这话说得格外斩钉截铁。宋梨因联想到昨晚自己咳了一声问外边是不是有人,那道声音就消失了。她鼓鼓腮,“可能是进贼了。”
但这事没证据,也不好说得太肯定。
宋梨因声音逐渐变小,近乎嘀咕:“如果真是进贼,那我得准备准备防身的东西和报警器什么的。”
许洌听着她嘟囔,一句话脱口而出:“我那有,待会给你?”
宋梨因愣了一下,没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睨了少女一眼,视线垂下,淡声补充了一句:“楚弥不是也和你一个寝吗?”
这就合理了,难怪这么主动帮忙。
宋梨因点头,考虑了两秒:“行,那我们能不能先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