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之一直以为止凉城外这山就是个小山包包,外没想到进去了能有这么大。终于在褚言的带领下抵达一处山崖。
褚言连根安全绳也不寄,攀着山崖下去,像一只金闪闪叮儿郎当响的大鸟。不一会儿提着一布包东西回来了。
夏亭给他搭了把手。这花里胡哨的鸟类扒着山崖说自己没力气,非得要人拽,全不顾真摔下去能把自己摔个稀碎。
“这是什么?”夏知之牵着人凑上前。
“喏。”拽上来以后大鸟就笑嘻嘻的靠着夏亭,夏亭警告他一眼,扭头道:“找一下里面有科迦人的饰物。”
小少爷好奇的扒拉开,布包里什么都有,闪闪发亮的甲片、晶莹剔透的琉璃,甚至还有一条金铸的小龙不由小声跟沈山南吐槽:“他干嘛呢,拿这些玩意垫窝吗。”
褚言:“哎哎,说什么呢,这可都是我走南闯北收集来的宝贝。”
夏知之瘪了瘪嘴,球球娇不是,是初阳也“挪”过来帮忙一起翻,他一直跟褚言在一起,听过他们讨论。
小少爷打眼一看,觉得他这裤子套的,估计蹲不下去,用扎马步更合适一点。
“客家人的饰物长什么样子?找这玩意干嘛?”他一边归类一边问。
夏亭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听语气就知道他理解错了,耐心解释:“科迦人,在极北的吐蕃羊同,也是”
夏知之见初阳拎起一串珠链递过来,瞳孔微缩,猛地扭头。
“如今我们怀疑龙门教迁徙后的所在。”
有一瞬间,他只感觉手中一阵阴冷,甚至没有办法辨认这阴冷是来自于寒冬的山林,还是来自于身旁抱剑不言的沈山南。
吐蕃,羊同,科迦人的饰物,与他所见所看、那乞丐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夏亭走过来,见夏知之的表情就已了然:“既然与你们在集市上看见的一致——也就是说,山南在苗疆见到的,不是乞丐,也不是苗人。”
夏知之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初阳。初阳捏着珠串,轻轻撞击一下示意,小声道:“不能确定,但是声音,有点像。”
小少爷捏紧珠串,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
“六年前,龙门教总坛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便再无人寻到踪迹,即便往后有龙门教弟子出没,也不过是些分坛的杂碎。”
“直至数月前传言沈水北出现在漠北,龙门教弟子均唤他‘左使’,是近年来首次出现的长老级。不仅是当年的人,更有原本龙门教的仇人在寻他,想要逼问总坛位置报仇。”
“然传言终究是传言,想要真在极辽阔的漠北找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但是他现在,可能就在止凉城。”
“山南,你是什么时候在苗疆看见的科迦人?”
“沈山南!你又跟娘说什么了?!”
院中,一个身穿深蓝大麾的少年气汹汹的闯进来,对着树上另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嚷道:“我都说了,降哥找我是去茶馆听书——”
见树上的捧着一碟猪蹄啃得入神,他气不打一处来,环顾四周,捡起一块小石头砸过去。
“猪头!就知道吃吃吃!”
那石头没碰到盘子就被一脚踢开,沈山南总算意识到树下有人,懒洋洋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娘亲问你哪儿去了,我只说你又被降哥带出去罢了。他自己信誉不好,你倒来怪我做什么?”
少年跺脚:“她既然都不知道是降哥,你怎么就跟她说了!”
沈山南舔了舔手指,忽然将盘子带骨头都扔下去。少年连忙躲开,盘子哗啦摔得粉碎,气得他怒目瞪过去:“别以为你小我就不敢揍你啊!你给我下来!”
沈山南依言跳下来,他比那少年矮了足有两个头,笑嘻嘻地将手指在他衣服上蹭。
少年一巴掌拍掉,已能看出清俊的双颊气出红晕。沈山南忽然佯作击他腰腹,在他格挡时跳起,小手抹在他脸上,抹出一道油光闪闪的印子。
“啊啊啊沈山南!!”少年正是极在乎容貌的时候,忙用袖子蹭去:“你——你!”
沈山南倒退着闪开他的一脚,笑弯了眼,他的脸上尚有几分婴儿肥,显得十分讨喜:“你问娘亲既然不知道,我怎么还说了呢——”
“因为我不喜欢他啊,北北哥。”
“南南!”
“南南!沈山南!”
沈山南被惊醒时,一身杀气已然惊动了夏亭。
夏知之半抱着他喊他的名字。夏亭察觉危险,要将他带离,小少爷倔得像头驴,不仅抱着不撒手,听夏亭说完,差点连他都不让靠近了。
更别提褚言这种饶有兴致说用蛊虫扎一下试试的,夏知之简直毛都要炸起来,护食一样凶的不行。
夏亭并不会医,倒是小少爷自己懂,感觉南南是癔症了,慢慢将人叫醒。
他怕衣服表面太凉,敞开衣襟想将人裹进怀里暖暖,可惜媳妇儿比自己大一圈,小少爷就只能别别扭扭的裹一个头——
好在他遮了遮,让沈山南有时间将眼底蔓延出的如泥浆般的恶意压回去。
沈山南的手一直被牵着,此刻十指相扣,握得更紧。不过这娇生惯养小少爷的力气在他看来几乎算孱弱,手指修长白皙,连指甲都修建的圆润,指尖透粉。
再使点劲,这五根极漂亮的手指可以被齐齐绞断。
夏亭的直觉很正确,沈山南也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状态,甚至早些年能延续数日。若不是被长留先生压制过一次,这会儿这位漂亮又金贵的小少爷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但是他此刻没有动,听见小少爷间隔对跃跃欲试的褚言嚷嚷,他莫名想起昨晚对方将他按在凳子上等治疗,像一株凶巴巴、张牙舞爪的海葵,企图用自己柔软又无害的小触手示威,凶完还没多久,又能委屈的偷偷掉眼泪。
这个怀抱,短短时间内他就已经很熟悉了。夏小少爷总喜欢这么熊抱他,因缘际会,他竟也一次都没能躲过。
明明过去近二十年里,他见过弱小的东西那么多,像这种一根手指就能按死的海葵,从未能够近身的。
唯独这位少爷,是他寻求章鱼群庇护隐藏时,那些章鱼塞给他的异类。一看就知道与其他人不是同一种,他自己还傻兮兮的,总是学人家张牙舞爪。
不能动,得忍着,要哄。
但是又很软,于是哄着哄着,就被同款小触手缠上了。
缠上以后就闷头闷脑的裹人一脸,认为被他缠住的就是他的人类了,他的人类比他更弱小、更可怜,是需要他保护的。
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人类跟他们整个族群都不是同一类,可能给他们带来灭族之灾——甚至只这一个人类,就能杀了那些宠着他的章鱼。
“山南?”
夏亭听闻他呼吸又变,出声试探,打断了他心底缓缓滋生的另一股恶念。
沈山南动了动,夏小少爷松口气,缓缓将人放开。
沈山南低着头,声音微哑:“五年前。”
众人微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五年前,他在苗疆见过这些科迦人。
那是龙门教总坛被付之一炬,全教消失以后。
从龙门到西藏阿里,四千多公里,寻常根本不可能来往。这些科迦人是来寻旧址善后吗?还是其实沈山南身边,一直有龙门教的人,只是总坛迁址前,这些苗族人混杂在南疆不曾暴露?
五年前,沈水北近二十岁,他极大可能早已进入龙门教。
是他吗?是长期的监视?还是不巧的偶遇?
沈山南恐怕就是意识到了这点,才会陷入狂躁,虽然他的狂躁外表看不出来。
夏亭等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不过此时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不能乱了自己阵脚,便道:“先回去吧。”
褚言将这包东西又塞回山崖峭壁里,准备临走时再拿上——他浪荡惯了,每到一处,就总是寻个隐蔽的地方先将“行李”藏好,至于他自己,两手空空也饿不死。
他将众人送回山道,又目送他们离开。夏知之回了几次头,感觉他跟个望夫石似的,心里气这人刚才出言不逊,又觉得怪别扭的,毕竟路上还得请教蛊虫的问题。
“大哥你明天还来吗?”
夏亭牵马,将初阳送上去,闻言疑惑:“不来,怎么?”
“唔,”夏知之:“我们去吃大餐,留他在山里饿肚子”
夏亭立刻懂了,小弟就是心善,笑:“不生气了?他就这样的人,其实没什么坏心思,手上也有分寸。放心吧,他去过的地方很多,饿了就自己找吃的去了。”
要不是对这个人的生存能力报以极大的信任,他也不会让褚言照看初阳,谁知道褚言怎么抽了疯似的一天不吃饭呢?以前也没见这样。
“行了,大不了明日让黑衣卫给他送去,先回家!”
毕竟是个疑似非直男的恶劣分子,夏小少爷一到家就把褚言扔到脑后,拉着沈山南要检查伤口——今天的第三百八十一遍,还加了一个步骤,让薛启明指导他检查。
沈山南的状态太不稳定了,一会儿吐血一会儿癔症的,实在令人放不下心。
等追着薛启明问好一肚子问题,转头还要给南南护肤,免得山风吹红了脸。
漂亮南南护理完,他理所当然的给自己也来了一套,顺便分给到了新地方有些无措的初阳,指导他怎么用。
两个人顶着绿了吧唧的脸坐在院子里,小少爷信誓旦旦对姐妹保证这是最新的护肤配方,他研究出来的,初阳“哦哦哦”地乖乖往脸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