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之眼睛一亮。
偌大止凉山庄,当然不能靠一个夏亭撑着,夏长风底下还有一堆弟子。其中大弟子名为星朗,是夏亭七八岁时从路边捡回来的——止凉山庄大少爷,有个不为人知又广为人知的爱好,他特别喜欢“捡孩子”。
不拘于人类,少不更事时,他甚至在寒冬捡过一窝蛇回来,并企图放在老父亲棉被里养。
说远了,星朗和夏亭不同,虽说夏知之以往不出二门,与庄主弟子没太多交集,但沈山南进门时,这些弟子可都在山庄,星朗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相比还算正人君子的大哥,星朗绝对是黑馅儿的!
他向门口望去,便见星朗身着鸦青色弟子服,带着一群弟子浩浩荡荡进来。他仿佛没瞧见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问:“来客人了么?”
重彩翘着腿,拉着小儿子的手欣赏得入神,夏长风还是一脸沉痛:“唉。”
夏亭头疼:“快将人放开,都是北寒门的贵客!”
“哎?这得怪小师弟们疲懒,竟不曾告诉我。不过我也是无心的呀,敲见这些人鬼鬼祟祟在山庄门口,没想到还能是贵客,着实头一次碰见,”星朗挥挥手示意放人,看半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北寒门,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多有得罪了,诸位老前辈们不会与我这个小子计较罢?师父,要不我去让摘星楼收拾几桌好菜,好好招呼各位老、前、辈?”
北寒门那主事的太上长老面色十分难看,饶是再重的心机,也难以忍受几个小辈挤兑自己,当下寒声道:“呵——好!止凉山庄既然如此气盛——”
他话未说完,旁边傅魈实在难忍,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几欲爆裂出来。他突然怒喝一声,挣脱了黑衣卫的束缚,直将剑掷向夏知之!
夏知之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傅魈全力一击威势惊人,那柄剑势如破竹,黑衣卫纵身阻拦,两柄长剑都被斩断,电光火石间,冲着夏知之面门袭去!
傅魈的声音沙哑,他发鬓微散,状若疯癫:“让你为我儿陪葬!”
“小心!”
“小弟!”
猛然间只听耳边有呼喊,然而来的太快,夏小少爷根本躲闪不及——他只来得及闭眼,然后便听“铛”的一声长响良久,不见疼痛袭来,才慢慢睁开眼。
他娘一手持鞭,一手捧茶,人还坐着,鞭尾堪堪勒住剑柄猛地甩开。
长剑一阵桄榔响,重彩“砰”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震得全场——尤其是以庄主为首的,连带着止凉山庄众人都一个哆嗦。
“老匹夫,我敬你是前辈,再三忍让于你,你倒自己找死来了,”她慢斯条理道,缓缓站起,长鞭“啪”地甩在地上:“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止凉山庄叫嚣,公然欲杀我儿,抢我儿媳?你当我重彩是死人吗?!”
身后众人默默缩了缩脖子,星朗悄悄蹭到夏亭身边企图汲取一些勇气,夏庄主愁眉苦脸:“唉,傅兄,这又是何苦”
谁都不敢拦,眼见重彩那一鞭子蓄势待发,门外忽然一阵喧闹。
一个满身狼狈的北寒门弟子冲进来:“门、门主,不好了!少爷、少爷的头不见了!”
傅魈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那弟子哆嗦个不停:“守灵的弟子、弟子们都被迷晕了,醒来一看,少爷的头头不见了!脖子、脖子上的肉,全是、全是血!!”
傅魈目眦欲裂,像是要硬生生从眼眶里挤出来,数秒未动,然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门主!”“门主!”“傅魈!”北寒门众人顿时围了上去。
“到底怎么回事,”夏亭眉头微皱,低声快速问星朗:“你在外面可有打探到什么?”
星朗:“他们早上怎么说的?”
“知之昨日与傅风楼起了冲突,被不少人瞧见。有怀疑山南暗中跟踪报仇的,也有说傅风楼手上那伤口是山南造成,暗中抹了毒的——乱七八糟,可见都是猜测而已。然而他们来势汹汹,却又敢直冲着山庄,奇怪的很。”
“岂止,”星朗摇头:“你可知傅风楼在哪儿死的?”
夏亭微怔:“黑衣卫说将他放在了柴房”
“呵,柴房,”星朗面色微冷:“十九带人回报,他死在红酥阁小倌的床上,今日凌晨才被人发现,我去偷偷瞧了尸体,是被人掏了心脏死的。”
夏亭:“掏心?!”
“整颗心都被挖走了,还是红酥阁的老鸨发现才喊得人,北寒门岂能不知其死因?”星朗颔首,旋即沉吟:“不过我回来时,他的头还在”
他轻功来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即便方才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不过一刻钟。
那弟子慌慌张张跑来,不可能比他更快,岂不是说星朗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割了傅风楼的头!
夏亭面色微变,与星朗对视一眼,星朗也沉下脸,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轻功卓绝,此前并未刻意掩盖行迹,这会儿得赶紧去清理痕迹,若是真冲着止凉山庄来的,恐怕还有后招。
那边北寒门长老愤怒的带着门主要走,扬言领教了止凉山庄的嚣张跋扈,日后好好说道。
夏庄主还是一副老样子,长吁短叹“何必呢何必呢有话好好说”。
混乱中夏亭看见自家小弟面色微白,心里一个咯噔,忙问:“知之,怎么了?”
夏知之看他一眼,摇头。
傅魈傅魈那双赤红的眼睛瞪过来,吐血晕厥的时候,他眼里晃过血染的花白胡子,不免有些
他有些慌神,又咬牙,心里给自己几个巴掌清醒清醒:夏知之,你可怜他白发送黑发,谁可怜沈山南年幼失怙?傅风楼或许无辜,但沈山南也是无辜的,他昨日明明一直与你在一起,你在怕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南南可没有父亲为他拼命!
重彩上前时将他推到了夏亭身边,方才星朗与夏亭的对话,他隐约也听见一些,瞧着北寒门的人满怀恨意的离开,问道:“大哥,那个傅风楼的”
夏亭按住他的肩膀:“此事你不要再参与了。”
夏知之咬牙,心知自己是个战五渣,不能拖众人后腿,但是傅魈的眼神总在面前晃来晃去,要他干等,他着实等不住
“那,那我去找薛老,”他道:“我想学毒术。”
夏亭吃惊:“毒?”
夏知之点点头,又摇头:“我太弱了”除了打嘴炮,什么也做不了,他要是够强,撒一把毒,今天谁也别想跑。
夏长风听见他们说话,忽然问:“知之啊,你不学医了?你的医经背下来了?”
“啊!!你不要问!”夏知之使劲跺脚:“都要学!呜,你不要打击我!”
见他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样子,几个人都是松了口气,这才是小弟/儿子啊,刚才嘴巴那么利索的,简直吓一跳。
夏长风想了想:“爹倒是认识个人,此人医毒双绝,我记得他倒是留下几本册子,不过放在城内钱庄里”
话没说完,被夏知之拽着胳膊拖走了,嘀嘀咕咕道你没看见娘脸都黑了吗,这是我们爷们儿内部的事,你偷偷拿给我看
重彩甩了甩鞭子,可惜甩到哪个都心疼,恨恨的收回去。
夏亭与她知会了星朗的事,便带着黑衣卫离开。
止凉山庄在这一带盘踞已久,按理说城内一点风吹草动都应躲不开他们的视线,然而傅风楼就真在他们眼皮底下死了,即便北寒门不盯着他们咬,此事他们也决不能置之度外。
内院。
“咯吱”一声,窗户被轻轻推开。
沈山南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盘子,盘子上有各色蜜饯和两块精致的小糕点,这是夏小少爷怕他吃药太苦,早晚让人备着的。
他没有吃,只是睡醒以后四周无人,便将那盘子端在手上,垂着眼一直看。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剑就在手旁,声音响起,来者将一个东西扔了过来。他先是捻起一块蜜饯,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从怀里摸出铜钱,弹指射出。
铜钱撞到那东西,噗地的陷了进去,那物受撞击坠落在地。似是个绵软的球,分量却颇重,滚了几圈才停下。
“哎呦!”窗边传来一声娇呼:“你干什么呢!”
来者身量不高,从窗户跳进来,心疼的去捡那球:“我好不容易偷来送给你的见面礼,你怎么陷了个铜钱进去,这面皮不都坏了么。”
她走近,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人头!
那人头双目圆瞪,长发散乱,满脸鲜血,死不瞑目,赫然便是傅风楼!
那人走到沈山南身边,翻来倒去检查,叹气:“还坏在鼻子,没法做皮了,你看看你,总是浪费我的东西。”
“唉,不过这本来也是送给你的,罢了罢了。”
沈山南这才有了些反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来者是个年轻姑娘,单看容貌,似乎只有二十来岁,眼神也是清澈有神。但看她的手,却又似鸡爪一般,像是七八十岁老人的手。
那姑娘捧着头凑过去:“坏虽坏了,好歹是个礼物,你们中原人不都讲究这个?喏,给你。”
许是靠的太近,血腥和腐肉的气味一股脑儿冲上鼻尖。沈山南微微皱眉,侧过头,离那人头更远些,吐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