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清一听炎丹的尸体不见了,便觉此事大有蹊跷,好好的,尸体怎会不见?
她头也来不及梳,捡起扔在床头的道袍随意的系了两下,趿拉着一双破旧的布鞋两步蹦到门边,哗啦一声打开屋门,头也不回朝门外冲去。
走了几步,见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宋真清回头看见韦无冕还站在原地,不由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呃,”韦无冕脸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听见宋真清唤他,回过神来,匆忙跟上,只是头垂得低低的,瓮声瓮气道:“小道姑,你还是系好袍子罢。”
“嗯?”宋真清一时没明白韦无冕的意思,但转头见韦无冕低垂的脑袋,她恍然大悟,忙低头去看自己胸前。
还好,还好,不过是外袍的带子没系紧,袍子松散开来,露出了白色的里衣。
而里衣是棉布做的,布料绵密结实,且她胸前一片平坦,无论怎么看都算不得暴露。
她不紧不慢的系紧了外袍的带子,瞧了耳根通红的韦无冕一眼,不由弯起了唇角。
呵,难道韦师爷从没见过女人穿里衣的模样?
宋真清只这么一想,就不由得对韦无冕的身份与经历生了几分好奇。
依那昏官张大人对韦无冕的态度来看,韦无冕的身份绝不是县衙的师爷这般简单,且他曾说起过大理寺的事,莫非他来自京城?
宋真清一边琢磨着韦无冕的身份一边不停赶路,她这具身子虽看着瘦弱,但许是常年劳作的缘故,力气着实不算小,体力也尚可,所以上下山并不觉得十分劳累。
再看韦无冕,他亦步亦趋跟在宋真清身后,不时偷偷打量宋真清两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
直到宋真清停下步子,韦无冕才惊觉他们并没有去惊风寨,“这是……”
“这里是不是炎丹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宋真清指着山脚下的一处溪流问韦无冕。
“正是,”韦无冕点点头,“是寨里的百姓上山打猎时发现的。”
“大前个夜里不是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行,为何还会上山打猎?”
宋真清有些不解。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韦无冕摸摸下巴,答的十分理所当然。
宋真清却觉得疑点重重,眼瞅着脚下汩汩流淌的溪水,蹲下身去掬了一捧水在手中。
水清且浅,触手略带凉意,溪流隐在树丛间,左右并无上下山的路,从水流的方向来看,正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且此处确实处在清云观的下游。
也就是说,炎丹极有可能被抛尸在清云观,抑或是清云观到山脚下的这段水流中。
而她大前个直到后半夜才回到清云观,也就是说若是真有人半夜去了清云观,她也是不会知晓的。
“我大前个夜里并未在清云观,”想起此事,宋真清不免蹙起眉头对韦无冕道,她隐约觉得炎丹之死另有蹊跷。
“你不在清云观?”韦无冕一愣,忙问道:“那你去了哪里?”
宋真清努力回想那夜之前的事,才不甚确定道:“道观的柴火没了,我本是去附近捡些木柴,却不小心掉进了陷阱,直到后半夜,大雨注满了陷阱,我才顺着水流爬了出来。”
清云观只有小道姑清清与她的师傅二人相依为命,清清的师傅平日里疯癫异常,都是清清在料理二人的日常起居,清清又很勤快,总会趁天气好时去捡些木柴存放在道观里。
因师傅去世,她伤心难过了好些日子,整日里无精打采的,也不知柴垛怎么就突然起了火,等她发现时,一堆木柴皆化为了灰烬。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这才不得不去常去的林中捡些木柴。
本已走过许多趟的林子,却不知何时多了个陷阱,好巧不巧的又被清清踩了上去。
如今细思,柴垛着火一事实属可疑,像似有人料到清清会去林中捡柴,又设了陷阱专门等着她。
世上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这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专门针对清清的阴谋啊。
若不是她代替清清从陷阱里爬出来,此刻的清清身魂皆已葬身陷阱中。
炎丹的尸体被发现后,矛头无论如何都会指向清清,只不过会变成清清杀人后畏罪潜逃,成为朝廷通缉的对象罢了。
可怜清清身陷囹圄,至死无从辩解。
宋真清不由为清清的命运惋惜,更为恼恨,到底是谁如此丧尽天良,竟能想出这般毒计迫害清清?
“你不在清云观,即便有人去了清云观,你也未必知情,”韦无冕偶尔很敏锐。
但有时候爱胡思乱想,又自以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语气中夹杂了几分亢奋道:“许是炎丹与人相约清云观,却被那人设计杀害顺势抛到了荷塘里,然后因为暴雨,才被冲到了山脚被人发现。可恶,到底是谁杀了炎丹却嫁祸于你呢?”
宋真清敛眉,摇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事情恐怕并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她在心底哂笑,真正的凶手可不单单是嫁祸她这么简单,那人还想要她的命呢!
有一点她很肯定,炎丹一定不是在清云观遇害的,他在被人带到清云观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般想着,她忽然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被她忘记了,至于是什么事,却偏偏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她揉了揉额头,忽觉头疼。
这一日夜,她又淋雨又跳水的,可谓是饱受惊吓折磨,若是不能抓住凶手,她都对不起自己在树林中被蚊子咬的疙瘩。
炎丹的尸体早已被带回了云家,溪边也恢复了原样,一贯的安静如斯,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响彻耳边。
宋真清与韦无冕不再多做停留,与前来报信的衙差又一次去往惊风寨。
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却非昨日去过的阁楼。
炎丹身亡后,尸体被存放在云府祠堂里,云家本就出身中原大族,对于家族宗祠很是讲究,是以,祠堂里除了摆放着棺木,还供奉着云家的祖宗牌位。
云家祠堂占地极为宽阔,门外高悬的木梁上用丝线串着重重叠叠的金黄元宝,丝线末端系着铃铛,风吹过之时,铃铛发出呜呜的声响,似哀伤的哭泣。
满屋檐的元宝与铃铛,风来,呜咽声响,让宋真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铃铛怎会发出这种声音?”还不待宋真清开口询问,韦无冕就好奇的用手勾住一个铃铛左右瞧了起来,可他看不出其中的蹊跷,遂开口问云凤灵。
云凤灵不仅对韦无冕的行为视而不见,还对着韦无冕拜了拜道:“公子手中的铃铛乃是用岭南乌石所做,外面看与一般铃铛无异,但它发出的声音却不似铜制铃铛清脆,因在岭南习俗里,往生之人身边要时刻有亲人哭泣,以示哀伤之意才好。”
说到这里,云凤灵顿了顿,接着又道:“可柔柔年纪小,身体又弱,这两日因他父亲之死,伤心难过下身体更为不适,是以,我便让人系上了这乌石铃铛,如此也好让炎丹不觉得寂寞。”
云凤灵的声音清和飘渺,回荡在空阔的祠堂里,陡然让人生了一丝冷意。
云凤灵丝毫不掩饰,她与炎丹情意已尽,即便炎丹死了,她连哭一哭这种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即便是她与炎丹的女儿,她都不愿让其踏入此处。
云凤灵,她对炎丹不屑,炎丹活着时如此,死了亦是如此。
偏偏云凤灵的不屑,反让宋真清觉得,云凤灵不会是杀害炎丹的凶手。
那凶手会是谁呢?
宋真清眼神忽闪,掠过跟在云凤灵身后的纸鸢。
今日的纸鸢,打扮的极为素净,脸上没了昨日的红色脂粉,皮肤虽黑,但她有一双大眼睛,加上得体的装扮,这么一看,纸鸢虽不是个美人,却也平添了几分俏丽。
纸鸢曾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狐狸精,勾引了炎丹。
宋真清以为那木钗之事,虽然她自己并无多少印象,但依纸鸢言之凿凿的模样,此事未必空穴来风。
而云凤灵不知此事,纸鸢却清楚分明,说明纸鸢对炎丹的了解要多于云凤灵。
难不成纸鸢与炎丹有亲密的关系?
如此,纸鸢的嫌疑是要大于云凤灵的。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毫无证据可言。
她只得匆匆收起思绪,打量着祠堂内的一切。
触眼可及,祠堂高大的供桌上供奉着一溜黑漆木牌,木牌陈旧,看着有些年头了。
而其中最赫然醒目的要数前排云惊风的牌位,淡淡的黑漆似还闪着幽光,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人。
古人讲究家族传承,即便流落岭南,云惊风依旧携带着祖宗牌位,可见他是个重视宗族的人,是不是也因此,他才会让云凤灵招赘,也才有了炎丹的入赘。
牌位无声,却诉说了许多前尘旧事,云氏的荣辱皆藏在这祠堂里,这供桌之上。
在距离供桌约莫两丈远的地方,架着一座棺木。
或许是因为炎丹死的突然,棺木赶制时间紧,搭眼一看,还可见裸露的钉子,但棺木的材质却是极好极为厚实的,云凤灵虽不屑炎丹,但他毕竟是自己女儿的父亲,倒也不算十分的无情。
宋真清这般想着,探头朝棺木里看去,确实空空如也。
按理说,张大人已派仵作看过炎丹的尸体,死因也是确定的,无论是凶手抑或是云家的人根本没必要再对炎丹的尸体动手脚才是。
她是信云凤灵的,炎丹的尸体确实不见了,且已经不在云家了。
可炎丹的尸体为何会不翼而飞呢?
再说了,难不成云家连个看门护院的都没有?
似看出了宋真清的疑惑,云凤灵淡淡说道:“自我父去后,云家从前招揽的护院被炎丹以各种理由支走了多半,如今剩下的只是寥寥,所以,夜里祠堂并无人守护。”
原来如此。
想必是炎丹得了寨主之位后,容不下云惊风从前的人手,这才排除异己,导致云家如今无人可用。
可叹!可恨!
宋真清在祠堂里查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韦无冕不知何时已不在祠堂里。
她正疑惑韦无冕去了哪里,就见韦无冕在门外悄悄探头,脸上的表情极为滑稽,似隐忍又似忍不住,她知道韦无冕定然是有了发现,忙上前两步扯着韦无冕离开了祠堂。
两人来到连廊的拐角处,宋真清看了一眼祠堂的方向,云凤灵与纸鸢正站在门外,朝他们这边张望。
宋真清忙问韦无冕:“你发现了什么?”
韦无冕神秘兮兮,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方才在祠堂外的窗脚发现了一根鸡骨头,而后我去了膳房,膳房里正有两个婆子在碎嘴,我躲在一旁听了会,你猜我听到了什么秘密?”
膳房?乡里乡间的,大家不都管厨房叫灶房吗?
宋真清奇怪的瞅了韦无冕一眼,见他抓耳挠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唇角微抽,对韦无冕的身份又添了几分好奇,然此时却不是问他身份的时候。
“什么秘密?”
宋真清见不得韦无冕装模作样,可不远处正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所以她还是顺着韦无冕的话茬问道。
“婆子说,惊风寨有一个叫麻疾的后生,前段时间到处与人说炎丹抢了他的未婚妻,还有村民瞧见,麻疾曾多次跟踪炎丹,甚至还扬言要杀了炎丹,你说……”
韦无冕迫不及待答道,说完眨巴着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意有所指,“炎丹是不是这个麻疾杀的?”
韦无冕平日总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宋真清之前并不觉得韦无冕长相如何出众,如今被他一双桃花眼盯着,她忽然觉得韦无冕模样挺清俊,咳,若是打扮打扮,也算是帅哥那一挂的。
但再看对面那满头的乱发,宋真清瞬间被打回现实,她呵呵回道:“这我哪知道?他扬言杀人也未必真的杀人。”
不过呢,她蹙眉又想了想,决定暂时放下尸体失踪的事,且眼前也没有线索,倒不如去瞧瞧这个麻疾。
如此想着,她谎称还有事,与云凤灵约定下晌再来,便拉着韦无冕走了。
出了云家,在寨里不过稍稍打听,他们就找到了麻疾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