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办公室里的人逃灾般的冲了出来。
温有之在门口送着人,隐隐觉得不对。
她知道黎芜脾气大,但平时开会顶多像疯子发难,冲出来都是如释重负,态度放松。
今天这架势不像解脱,倒像灭口。
旁边的小何一脸纳闷,把头凑到温有之耳旁:“黎总……病变了?”
温有之没吭声,皱了皱眉。
“这帮人怎么跟见到丧尸似的,他早上心情不是挺好的?”小何眼睛里充满智慧,“哪个活腻歪的给他惹着了?”
温有之摇了摇头,刚想回答不知道,下一刻屋里男人电话声音传出来,带着短促空荡的回音。
那应该不能算是友善。
“查啊。”
“我也想知道哪位,是他妈的‘小芜公主’。”
“——”
霎时,温有之眼前一片空白。
?
她幻听了?
小怎么的公主???
“诶,许经理,出啥大事了?”小何满心满眼只有瓜,抓到一个还算熟的就问。
许经理擦了把汗,趴在小何耳边说:“其实咱们误会黎总了,他有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他不仅玩少女游戏,还给自己账号名叫‘小芜公主’。”
小何一脸震惊。
许经理:“可他居然说他被盗号了。”
小何:“这个我不信。”
许经理:“我也不信。”
小何:“谁盗号盗少女游戏啊?”
许经理:“就是!”
两人相视无言,莫名其妙地达成了某种共识,贴着脑袋私下交流细节去了。
留下温有之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他确实被盗号了,被那个传说中的w。
所以现在比较不出来谁更滑铁卢。
但是,不可能啊……
如果她不承认昨天晚上自己遗漏掉了什么步骤,或者是哪部分弄错了。
那她就不得不接受另一个事实——她、退、步、了。
这四个字一浮现,她就有一种日薄西山的错觉。
短短几秒,她连把组织日后交给谁,财产怎么分都想好了。她要剃发成尼,然后从此去他妈的键盘,她要倒背十遍道德经。
“发什么呆。”
黎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看着温有之浑身上下一缕魂儿都没有,没好气道:“我出去一趟。一会技术科有人来,你不用跟我去。”
温有之从寺庙里归位,挺迷茫的点点头:“……哦。”
她这一抬眼,才看到黎芜鼻梁上挂了一副眼镜,银色框,褐色片,应该是没有度数的。
黎总要出门,温有之条件反射地想。
“需要给您备车么?”
“不需要。”黎芜的视线在温有之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今晚能早点睡?”
温有之微微一怔:“什么?”
黎芜:“别废寝忘食地看我——”
温有之:“???”
“——给你拍的照片了。”他慢一拍的把话接上,从温有之身边绕过,闲闲地补充一句,“这习惯不好。”
“……”
“不能因为我不让你看我,就睹物思人。”
温有之:“……”
睹你、大爷的、思人。
那天早上在他家,黎芜的那句“以后还是克制点”,这一刻像念经一样环绕在温有之头上。
她真的很想拿把尺,量一下这人脸皮到底有多厚。
明明办正事的时候谨慎的要命。
怎么夸他的时候,什么都信呢。
技术部的员工很快就大汗淋漓地上来了,跟门口的温有之打了声招呼就蹲在桌旁鼓捣电脑。
温有之给他倒了杯水,在旁边天然无害地等着结果。
相比小技术员来讲,她脸上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还惹得那人频频抬头,有种被班主任监视的错觉。
屋里安静地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
半晌,小技术员讪讪地抬头朝温有之一笑,“这……盗号这个可能是个庞大的团体,黎总当年的思路也新奇,如果他没把邮箱和短信同步,那九成也收不到这种邮件。”
温有之听到了关键的两个字,纳闷道:“邮箱?”
“啊,对啊,”小技术员说,“应该是老一辈的程序员给他弄的,当时有家软件公司打算做这个项目的,但实用性不大,也很少有人在这方面有需求,后来就那么算了。”
温有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草率了。
或许跟黎芜说话有醍醐灌顶的功效。
温有之很快反应过来了端倪,在脑袋里面简单过了一遍流程,问题不大。
除非她本人亲自来找,要不然黎芜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谁给他起的雅称。
小技术员攥着水杯喝了一口,说说话感觉气氛缓和了不少,“我是真没想到,有天能在黎总电脑上看到。”
他也不敢说太多,谁都知道黎总和温秘的关系。万一那句话说的不对了,温秘书又听不懂,告到黎总那说成他水准不行……
得不偿失。
温有之笑了笑,像柔风细雨:“能找到对方的ip地址吗?”
“ip地址?别闹了温秘,”小技术员打了个哈哈,“能找到黎总头上,不是肉鸡就是国外的,搞不好还容易被攻击……额,肉鸡就是被黑客远程控制的傀儡机,你就当是一种隐藏ip地址的方式吧。”
温有之表情似懂非懂:“哦。”
小技术员抬头瞥了眼时间,发现这会功夫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摇了摇头,硬撑着打起精神,双手再次落到键盘上。
他叹了口气:“我加油。”
我加油,我可以!
温有之也叹了口气,挑了挑眉:“你加油。”
你加油,爷无敌。
一辆迈巴赫从公司门前的花坛转了半周,黑色的车漆被光反射得铮亮,最后缓缓停在了大门口。
保安们撑着阳伞从一侧小跑去接人,细长的影子在石砖上层层相错。
可见来者的重量级。
现在正是一天最耀眼的时候。
黎芜站在阴凉处,看到人出来后推了把眼镜。
那人身材佝偻,头发已经被年岁染成灰白色,走起路来有些不利索,右手撑着一个问号式手杖。
他一步一撑,走到黎芜身边,刚见面就给了黎芜两拳:“臭小子,都不知道过来扶我一下?”
其实这一下不疼,黎芜还是装模做样地搓了搓,低头道:“谁把您请来的您找谁扶。”
“……”对方恨恨地说:“你以为我想来?我都退休多少年了我,要不是老黎总担心你把他公司养成猪圈,天天给我电话打八百遍,我……!”
他是老黎总曾经的老员工,私下里关系却好得像兄弟,老黎总没周游世界之前,俩老头经常聚在一起下棋。
他一边说一边又要抬手来两拳,黎芜见状一个预判,退后了一步,轻飘飘地把那攥紧的拳头顺力道带走,一拉一推,两个来回变成了标准的扶人动作。
优雅地措不及防。
黎芜向前走了两步,不咸不淡地说:“周伯想锻炼了?”
“……”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换身衣服。”
“……”
反了天的混蛋!
周伯愤愤地又瞪了他一眼。
再重新打量一遍。
许久没见,他额前的碎发长了些,有点遮眼睛了,阳光下,皮肤像刷了一层苍白的釉。举手投足却还是那副冷恹样子,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
但只有这帮看着他长大的人,才知道这孩子曾经有多疯狂。
要不是当时出了那场意外……
周伯心头一软,连口气都松了,“你眼睛怎么样了,还受不了强光么?”
“好着呢。”黎芜扶着人走到楼里,周转上了电梯,“蒙上都能看清您头上剩多少根头发。”
“……”
一听这人不说人话,周伯刚降下去那点火,腾地又起来,“你再编?小荆都跟我说了,你药空的越来越快——是不是都吃出来抗药性了?”
黎芜无所谓道:“这药不行就换,下一个没有抗药性。”
周伯:“你以为你神农尝百草呢???”
“……”
从一层电梯下来,黎芜又带着周伯在其他楼层逛了逛。
别说这孩子个性十足,但公司治理的真让人挑不出刺儿,要不然也不能24岁撑起这么大一片天。
虽然还有人奇怪地看他——因为刚才那个“小芜公主”的传言。不过没人有胆子上前问,那些视线就“理所当然”地,被本尊归位了爱慕。
聊到正经事项黎芜也就认真了些,问什么交代什么。
提起上一个月他开除的一位老员工,周伯想起来了不少在职的事儿:“他刚来那阵子就不正经,混到现在都算不错了,你不用自责。”
黎芜揣着兜,没吭声。
“不过他家条件好像一般,没作妖?”周伯侧过来看他,“谁善的后?我再没听人提起过。”
黎芜:“我家秘书。”
周伯脚步放慢了些,似是仔细思考了一下。
“温秘?”
“要不然?”
周伯:“……”
这理所当然的口气是在炫耀么。
兜兜转转又走回了顶层,周伯也不能再耽误黎芜时间。有能回去交差的,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脚步停在办公室门前,周伯撑着拐,从门缝里瞧了一眼。
正好撞见温有之清理桌面。
一个侧影。
阳光下,她头发泛着淡棕色的光,几根融在阳光里,带着金灿灿的色泽。眼线延的很长,卷起的睫毛裹着淡色的眸。她动作极轻,却能把一切都做到极致。
似是比阳光更耀眼的存在。
“这姑娘所有细心都给你了吧?”周伯啧啧道,“白瞎这么好看了,学历还这么高……”
黎芜把门推开,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啊对。”
周伯又想起来了什么,猛地扯住了黎芜袖子:“你刚才是不是和我说,你这两天要去见峰晖的张总?”
黎芜偏头,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峰晖,也就是今天在电梯上约的那个客户。
这得多谢温秘书在电梯里帮他回忆的几句话,才能给这一老一小尴尬时候找点话题,不至于冷场下去。
周伯:“那你可得让小温秘书小心点,别天天啥都不往心里去,那老家伙好色。”
说完还是有点担心,又提高声音强调一遍:“特别!好色!”
然而黎芜还是一副不在乎的神色,顺势靠在了门上。
“没关系。”他说。
没关系个屁!
周伯气得天灵盖要飞,刚想骂他没个良心,就听黎芜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那东西,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