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乔皱着眉, 回想了一会儿,道:“在春明号靠岸时,拦住了我们的那只红眼睛。”
她一说红眼睛, 张雪霁立刻就把特征和关键人物对应上了——想到常病那只鲛人,张雪霁顿觉自己后槽牙更痛。他揉着自己砸痛的拳头, 暗自生闷气:好啊, 看着不声不响的一条鱼……一上来就直奔结婚?
美得你!
物种隔离知不知道啊?你一只鲛人就算长了人头也不是真的人, 你以为蒜瓣挤进橘子里面就是橘子了?蒜就是蒜!永远的橘外人!
转头对上谢乔乔那张冷淡的脸, 张雪霁深呼吸,脸上挤出微笑:“乔乔, 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图谋不轨的妖,一定要义正严词的拒绝他!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乔乔盯着张雪霁——张雪霁满脸正气——谢乔乔慢吞吞道:“你也是男人。”
张雪霁迅速:“没错, 所以你也要好好防备我!嗯……没错, 就保持这个心态, 也把我当成男人来看!”
“……”
等到谢乔乔来会和, 他们就算是人到齐了。
被救出来的鱼头人一共有十二个;救了这么多同胞, 那些传单还发不发暂时都不重要了。张雪霁和带头的鱼头人商量了一些,大家化零为整, 走小路分别回到纺织坊, 这样就不会被鲛人护卫一网打尽了。
谢乔乔作为最高武力值, 自然大家都想和她一组。只可惜鱼头人刚提出两人一组的建议, 谢乔乔就已经站在了张雪霁身边, 张雪霁也自然而然的拉住了谢乔乔衣袖。
其他鱼头人暂时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去拆人家好朋友搭档, 所以分开回城时仍旧是张雪霁和谢乔乔一起走。
城中心还是和平时一样繁荣, 因为是白天, 所以也有很多其他种族的人来来往往, 鲛人们在横桥上游来游去。但是鲛人护卫似乎也增多了,谢乔乔和张雪霁一路从城外走过来,遇到了好几拨盘问他们的护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鲛人对异族的容貌都没什么记忆点,张雪霁和谢乔乔被拦住问了两三次都没有被认出来。
大约也和心态有关。谢乔乔和张雪霁都没有露出丝毫心虚的表情,走得十分自然轻松,就好像是从外面商队来的普通异族游客一样;谢乔乔是因为自身实力过强所以才这么游刃有余,而张雪霁则是因为习惯了。
他在中洲那会儿也经常上悬赏令,被一群人追着跑。比夏泽国更大的场面张雪霁都见识过了,自然不会在几个鲛人护卫面前露怯。
原本他们打算装装样子,绕两圈就返回纺织坊的。但就在谢乔乔和张雪霁转过下一个街角时,常病和他的小队迎面朝着他们走来——虽然常病一行人都披甲上阵,神色肃穆,只是他们脸上过于明显的肿包和淤青怎么看怎么搞笑。
旁人还顾及护卫队身份不好惹,只能勉强憋笑,或者扭过身去不看。
在这种肃穆的环境中,张雪霁十分明显,毫不克制的一声‘轻笑’就格外刺耳。七条体型庞大的雄性鲛人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张雪霁,张雪霁挑眉,也没有一点要要退避视线的模样,目光直接落到了常病身上。
常病停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甩动尾巴游到两人面前——谢乔乔偏过头,疑惑的压低声音:“不是说要隐藏身份吗?”
张雪霁也侧过头,凑近谢乔乔的耳朵,低声:“适当表达一下我们对女王走狗的不满,这样更方便融入黎明会。”
谢乔乔直觉这不是张雪霁的真正目的。但是她在脑子里想了想,又觉得张雪霁这句话的逻辑没有错,于是便没有开口说话。
眼看着常病游近张雪霁,常病的属下们也紧张起来。它们互相递了个眼色,无声的交头接耳。
【这什么情况?算私情还是公事啊?】
【等会要是老大和那个人类打起来,我们帮谁啊?那两个人类不是陛下指定派入黎明会的卧底吗?】
【可是老大也打不过小珍珠啊!】
【……道理我都懂,所以那个人类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真就纯纯普通人耶!不是说人类很在乎修道者和凡人的区别吗?小珍珠连我们老大都看不上,会看上普通人吗?】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人。】
……
常病皱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雪霁。张雪霁则双手抱胸,一根手指悄无声息的按在袖里乾坤上,抬眼丝毫不示弱的盯着常病。
常病:“你——刚才为何发笑?”
张雪霁:“想笑就笑了。”
“……”
常病觉得张雪霁可能在找茬。
但他搞不明白张雪霁为什么找茬。虽然和张雪霁不熟,但为数不多几次交流,常病一直觉得张雪霁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类,除了不能修行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常病回忆了一下自己从认识张雪霁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移到谢乔乔身上:“我哪里惹到……”
张雪霁一挪位置,严严实实横挡在常病和谢乔乔中间,常病看向谢乔乔的视线被截断了,话头也跟着一顿。
张雪霁仰着头,冷脸:“你没有哪里惹到我,下次有事情可以直接问我,不用饶过我去问乔乔。”
常病茫然了两秒,慢半拍:“哦……”
最后也只是意思意思问了几句,常病等人就给他们放行了。毕竟它们刚被谢乔乔打肿的脸都还没有恢复正常呢,暂时不敢和谢乔乔靠太近,总觉得这颗小珍珠下一秒就要变成灵能火铳重击自己的脸了。
等张雪霁和谢乔乔走远,常病疑惑的自言自语:“他怎么看起来很生气?”
属下看了常病一眼,犹豫片刻,叹气,语重心长道:“常病大人,你可长点心吧。”
常病:“……我刚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属下凑近常病耳朵,低语:“那个凡人把您当情敌啊!我刚刚都看见他把手按袖子上了——我拿我这个月的奖金打赌,他袖子里肯定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只要您露出一点动手的念头,他立刻就能把武器呼您脸上!”
常病仍旧不解:“为何要把我当做情敌?”
属下:“……因为您说要娶谢姑娘啊!您没有发现那个凡人和谢姑娘形影不离,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扯着对方袖子吗?!按照人类的习俗,他们是在热恋期,热恋期啊大人!!”
常病一愣,眼睛睁大:“怎么可能?!张雪霁不是说了他和谢姑娘是好朋友吗?”
“他们之间不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吗?!”
属下:“……”
倦了。
*
张雪霁掀开天窗,抓住另外一边垂下的粗绳用力晃了晃——粗绳中间系着的铃铛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响了起来,很快底下就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作为回应。
张雪霁先下去,随后向谢乔乔伸手。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干咳了一声,补充:“这个楼梯挺高的。”
谢乔乔想起张雪霁怕高。她恍然大悟,把手搭上去,并十分自然的反客为主牵着张雪霁往楼梯下面走。
纺织坊内虽然光线很暗,但顶上的天花板在白日却可以透过七彩不规则图形的玻璃窗户投下一束光来。那束光恰好照着旋转往下的阶梯,从扶手缝隙间下落,在光柱中水波荡漾,粼粼的折射光闪烁着落在谢乔乔衣服和侧脸上,她垂眼专注的看路,也没回头看。
四面还有细小的,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张雪霁有点分不清那些铃铛声是确实存在的,还是他的耳朵在幻听。他无端的有些紧张,心跳变快了,手指攥着谢乔乔娇小的掌心,指尖能触碰到她手腕上一点疤痕的尾巴。
疤痕摸上去很粗糙,起伏不平。
昏暗的水流潺潺拂过绸缎。
他恍惚间期盼着这条楼梯是漫长的,但它却又很短,短到似乎只转弯三四次,他们便已经走到尽头。谢乔乔松开他的手:“到了。”
张雪霁回神,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把手背在身后,曲起手指搓了搓自己的掌心。
点灯的开门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点,疑惑:“求偶期?”
谢乔乔:“……我?”
“他啊。”开门人往张雪霁那边抬了抬下吧,道,“一股求偶期疯狂想要伴侣的味道。”
张雪霁霎时从脖子红到了耳尖,大声:“我才没有!”
开门人撇了撇嘴,但也没有激烈反驳,敷衍答:“行行行,就当我闻错了。快下去吧,今天回来了很多之前被抓走的同伴,大家今天打算打个集会。”
他提着灯,拉开了地道的大门。谢乔乔瞥了眼张雪霁,张雪霁没有看她,梗着脖子强作镇定,一马当先的下去了。
进入地道后还有一段七拐八拐的长路要走。张雪霁心慌意乱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谢乔乔温吞的声音:“张雪霁。”
张雪霁一个激灵,下意识:“我真的没有!”
谢乔乔:“……我是想说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张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脚,确实走得同手同脚了。他沉默片刻,把左手往前右手往后,调整了一下后,故作冷静:“我改好了!”
谢乔乔眨了眨眼:“哦……”
张雪霁紧张的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的走,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有想出个因为所以然来,他们就已经走到了之前抄写檄文的地方。因为张雪霁和谢乔乔在外面多绕了几圈,所以等他们到抄写室时,在鲨人礁那边和他们分开走的鱼头人都已经回来了。
张雪霁一进去,他们立刻热络的围上去——其实也有人想和谢乔乔打招呼的,只是谢乔乔反应太冷淡,看起来就不太好亲近。相比之下,张雪霁则要更容易让人想要和其交往。
一个鱼头人拍着张雪霁的肩膀,高兴道:“这次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们今天就要和其他同伴一样被处死了。我相信你们是真心想要加入黎明会,想要让鲛人族变得更好的朋友!”
张雪霁脸上也露出笑容:“那当然,我之前读了你们在深海之痕散播的檄文,感动极了——我老家就在中洲,离家漂泊多年,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异国海城中再度见到我家乡的文字。”
“你也是中洲人啊?”鱼头人诧异,道,“那岂不是和秦先生是老乡?”
张雪霁:“秦先生?”
鱼头人解释:“就是帮助我们成立黎明会的一位老师。”
“鲛人族内部原本是由长老会把持,但现在的女王上位后便以强硬的雷霆手段解散了长老会,一切试图抗议的人都被陛下以叛徒的名义处死。鲛人族内部成了女王陛下的一言堂,而一切审美标准也自然向着女王陛下靠拢——女王陛下血统高贵,拟态美貌迷人,鲛人族中也逐渐形成了拟态越接近人类便越美丽高贵,越靠近鱼类便越低贱的认知。”
“但并不是每只鲛人都有陛下那么高贵优秀的血统!也有很多鲛人天生拟态就更接近鱼类,即使努力修炼了也顶多可以把尾巴变成双腿,而无法拥有人类的容貌!就是因为陛下的独/裁/专/制,以至于我们这些鲛人的生存环境日益艰难!不仅找配偶的时候被嫌弃!就连上学和工作也受歧视!”
“我们这些遭到排挤和欺压的鲛人就时常聚在一起倒苦水,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做什么——是秦先生!是秦先生告诉我们,我们还可以凝聚成一根绳,一股力量!改变我们现在的生存环境!只要恢复曾经的长老制度,分走陛下的权利,让大家知道并不是美丽的鲛人就无所不能,大家就会明白外貌不能当做评价一个人全部标准!”
“毕竟参与了黎明会的鲛人,都是拟态不怎么美丽的鲛人!”
鱼头人越说越激动,抄写室里的其他鱼头人也跟着握紧拳头,露出坚决的神色。此刻大概就算常病冲进来端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也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谢乔乔虽然没有像张雪霁那样站在鱼头人的中间,但鱼头人说的话她倒是都有在认真听。只是从头到尾,谢乔乔脸上都没有出现过多的情绪波动。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被什么东西撞了撞。谢乔乔低头,看见琵琶正趴在自己手心;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从张雪霁袖子里跑出来了。
那边鱼头人说得兴起,拍着张雪霁的肩膀兴奋道:“我一定要把你引荐给秦先生,你和秦先生既然是老乡,看起来又像个读书人,你们肯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