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霁靠着三顿烤肉换到了话语权。
但他在组织语言之前, 盯着谢乔乔的脸,思索片刻,问:“我发表我的意见时, 你真的会认真听吗?”
谢乔乔:“当然。”
张雪霁:“真的吗?”
谢乔乔想了想, 伸出左手按在自己心脏处,询问:“要我用心头血立个心魔誓吗?”
张雪霁:“……倒也不必。”
谢乔乔又把手放回膝盖上:“我说了会听, 那就是会听。但听完之后, 要不要那样做,就是我自己的自由。”
张雪霁觉得谢乔乔说的也有道理。
他单手撑着脸颊思索了一会儿,道:“乔乔同学, 我觉得不管是人也好, 其他生物也好,生命都是非常可贵的。这个世界缺乏一个正确的法律构架, 如果单纯以人类自身的情绪价值去衡量另外一个生命是否具备活着的权利,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谢乔乔:“……法律构架?”
张雪霁:“你可以理解为一些国家的刑法。”
谢乔乔:“刑法?”
从谢乔乔略带疑惑的反问中,张雪霁微妙的感觉自己get到了她的点。
相对公平公正的法律,只存在于张雪霁生活的世界。而在这个生产力低下,资源开发严重不足,大多数普通人尚且无法果腹的世界——刑法,只是上层阶级压迫剥削普通人的一层借口罢了。
修道者甚至要比普通凡人的上级阶层更不讲道理,但千百年来也不见有人站出来反驳这个现象。
因为武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团不团结的问题。修道者举手投足间就能覆灭一个人类王朝, 以凡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这确实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 “但我没办法认同这个世界的法律……我不确定自己能改变多少,但我会尽我所能的去改变它, 并要求自己不越过那条底线。”
谢乔乔垂眼不语, 手指曲起轻轻敲着膝盖。等张雪霁说完之后, 她才温吞抬眼看向张雪霁,那双黑沉的丹凤眼里并没有嘲笑,但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安静的注视让张雪霁稍微有点不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谢乔乔:“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张雪霁:“……唉?”
没想到会得到谢乔乔的认可,张雪霁诧异,眼睛瞪大了一些。
谢乔乔重复:“我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相对完善公正的法律,人人遵守这份法律,律法铁条凌驾于个人情绪之上,想来大多数人都会好过一些。”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老师说过,幻想更美好的世界是可以的,很多新世界都是从幻想开始,经过成千上万年的努力,才变成了现实。”
“虽然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心中自有律法,但我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很好。”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变得也太快了——怎么突然就愿意和我讲道理了?”
谢乔乔对他伸出三根手指,张雪霁知道这是三顿烤肉的意思。他觉得好笑,又有些好气,对谢乔乔比了个‘OK’的手势。
谢乔乔:“三不应该是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吗?”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脑子有病,我就喜欢这样比。”
谢乔乔:“……你开心就好。”
晚上的时候船员下来查过一次房,主要是提醒大家不要上去甲板,那边的防护罩坏了,现在很不安全。和人交际打马虎眼这种事情,张雪霁最擅长了,把查房的人糊弄过去后,张雪霁又去了趟楼上打晚饭。
晚饭还是海鲜,不过多添了一些不太新鲜的水果。张雪霁咬了两口后就把它们扔到一边,自己从袖子里面掏出草莓在那处理。
谢乔乔没有吃过草莓,也不认识这种水果,觉得很有意思。她三两口吃完了晚饭,坐在桌子边看张雪霁洗草莓。
张雪霁顺手把桌子上洗好的一盘草莓推给她:“尝尝味道?这里物流没有我老家发达,我在耳理洲找了好久才找到草莓的,连中洲三都都没有这玩意儿。”
谢乔乔:“叫草莓吗?”
张雪霁笑了笑:“耳理洲氚云国的人管它叫冬季果,但我老家那边叫它草莓,我习惯了,一直改不了口。”
谢乔乔一口一个草莓。
毕竟也没有很大个,但是很红,薄薄的一层皮,咬下去时能尝到甜蜜的味道。这世上甜味的水果很多,但是草莓甜得很特别,是谢乔乔没有尝过的甜味。
她捏着一颗形状饱满漂亮的草莓,举起来看了一会儿,道:“形状很像心脏。”
张雪霁:“其实荔枝的形状会比草莓更像一颗心脏。”
谢乔乔:“荔枝?”
张雪霁:“你等等啊,我找一下,我记得好像是扔在第八个格子里了……”
他空出一只手往自己袖子里摸,摸了半天,掏出来一盒山楂片。
张雪霁顺手把山楂片放桌上,嘀咕:“不对,那不是这个盒子啊……”
然后摸出来一盒山药片。
张雪霁:“奇怪,也不是这个格子吗?”
然后摸出来一盒咸鱼片。
张雪霁:“……难道是在我的另外一个袖子里面吗?”
他换了只袖子摸,结果掏出一盒仙女棒——张雪霁回忆了几秒钟,随即想起这是自己之前在中洲捣鼓的小玩意儿。
在小孩子和女性之间广受欢迎,为他赚了第一笔零花钱。只是很快张雪霁就对这个小玩意儿失去兴趣,转手交给其他人处理了。
大概是那时候留下来一盒样品。
他从里面捡出一根纤细的仙女棒:“刚好也快天黑了,乔乔同学,你想去甲板上放烟花吗?”
谢乔乔疑惑:“这么小的棒子也能放烟花吗?”
村子里以前也放过烟花,谢乔乔见过能放出烟花的炮筒,比她人还粗。而面前被张雪霁拿在手里的小木棒,还不到她手指粗细。
张雪霁:“当然可以啊,是小烟花,虽然不能飞到天上去,不过可以在手上拿着。”
谢乔乔没有放过这种烟花。
她盯着张雪霁手里的小木棍看了一会,慢吞吞的点头:“可以。”
谢乔乔行动能力很强。
她说可以,点完头之后就拿起桌子上那盒仙女棒往外走;张雪霁连忙拉住她:“我们去后面,后面人少。”
他说的后面,是帆船后面的瞭望台。
那里平时会有人值班。但是今天白天发生了这样的危险,春明号的船员们大多自顾不暇,还要去维修被谢乔乔剑气破坏的防护罩,帆船后面的瞭望台反而空下来了。
张雪霁对这艘船熟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拉着谢乔乔绕开了甲板上寥寥无几的巡视人员,两人贴着木质墙壁,绕过替换下来堆积的雪白船帆,一直走到最后面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被几根黑色铁质栏杆围起,没有防护罩的保护,海风呼啸着刮过来,吹得他们衣服和袖子都不停的翻飞起来。
船行驶在海面上,本来就不算平稳——再加上海风。
张雪霁被风吹得晃了晃,有点头晕。谢乔乔侧过头,问他:“要不要站我后面?”
张雪霁:“我比你高。”
谢乔乔看了眼张雪霁的脑袋,张雪霁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发凉。
她‘哦’了一声,又把手伸到张雪霁面前:“那我牵着你?”
张雪霁立刻把手塞进谢乔乔手心。
刚开始只是张雪霁把手搭上去,谢乔乔握着他的手指。张雪霁的手要比谢乔乔大,谢乔乔没办法完全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掌心贴着手指背面,没有触碰到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发凉。
两人走到瞭望台上,张雪霁蹲了下来。谢乔乔不明所以,但也学着他蹲下来,两人面对面,风从他们侧面吹过来,可以听见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还有船帆上垂下的绳子,被风吹得不停纠缠晃动的声音。
他们还牵着手,手心贴得很紧,连海风都无法吹过去。
没有被海风吹到的掌心很温暖,好像里面跳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张雪霁打开装仙女棒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仙女棒,用袖中符咒轻轻一掠烟火棒的端口。
海风一点也没有妨碍符咒燃烧,仙女棒尖端瞬息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犹如一簇拥挤的星辰,点亮了方寸之间。
仙女棒微弱的光照在谢乔乔脸上,她狭长的丹凤眼都睁圆了——虽然脸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从她一直盯着仙女棒来看,她确实觉得这个东西很新鲜,很新奇。
张雪霁手指灵活的翻动,仙女棒在他手指间打滚,迅速移动的光芒在空中画出五角星的形状。
但很快仙女棒就燃尽了,只落下一点灰在地面上,张雪霁手指间挟着的,也只是一根光秃秃焦黑色的小木棒而已。
谢乔乔伸手,手指摸了下那根小木棒;木棒上面还残留着燃烧之后剩下的温度,她的手指也蹭到了一片焦黑。
张雪霁:“你要不要来试试?”
谢乔乔:“好……要怎么做?”
她下意识看向了张雪霁。张雪霁从盒子里挑了两根仙女棒,塞进谢乔乔掌心,然后把燃烧符递给她:“往符里注入一点灵力,它自己就会燃烧起来了。然后用燃烧符点燃仙女棒,就可以了。”
谢乔乔依言将灵力注入燃烧符。
符咒自燃,火焰的温度距离她之间不过方寸,温暖的热度从燃烧的符咒上传递到谢乔乔手指尖。她没有说话,略微垂着眼睫,暖色火光在她下眼睑和唇珠下方投下层温和晃动的阴影。
她盯着符咒,而张雪霁盯着她。
燃烧着的符咒轻轻触碰仙女棒尖端,仙女棒立刻被点燃,爆发出一簇金色与银色交织的烟火。
谢乔乔抬眼,声音比平时轻快:“颜色和你刚刚点的不一样。”
张雪霁眨了眨眼:“我记得这盒里面是有不同颜色混合的,但是不记得有混什么颜色了。”
烟火的光芒晃得张雪霁眼睛都有些发酸,闭上眼睛的瞬间,感觉好像有眼泪掉出来了,脸也被烧得有点发热。
他没有在意,闭了会眼睛,又睁开,眼睫有点湿润。
他和谢乔乔之间隔着那束仙女棒,谢乔乔的眼睛承受力都好像格外的强韧,丝毫没有因为仙女棒突如其来的强光而下意识的闭眼。
“张雪霁。”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视线越过金银交错的烟火,看向对面谢乔乔被烟火映红的脸:“嗯?”
谢乔乔的手伸过来,手指一碰他眼尾:“你哭了。”
她手指上有符咒燃烧之后,残余的硝烟味,手指也并不柔软,带着茧子的指腹剐蹭过张雪霁眼角那片脆弱的皮肤。
眼角膜受到外力的刺激,张雪霁无意识的单眼闭起,眼尾被谢乔乔手指按出一抹很浅的红色。
她曲起的手指碰到张雪霁颧骨。
似乎能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落到了她的手腕内侧。
啪嗒。
烟火燃尽,这一角落又重归于黑暗。烟火带来的短暂温暖很快就被海风吹散,谢乔乔的手指还按在张雪霁眼角。
张雪霁反应过来,往后仰,试图避开谢乔乔的手。但他忘记了这是在船上,本来就不容易保持平衡——随着张雪霁身子微微靠后,他整个人也失去平衡,被晃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后背撞到围栏。
他小幅度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乔乔面色如常的收回手,举起燃尽的仙女棒‘残躯’:“烧完了,但我还想点。”
张雪霁刚想说那就点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急促的呻/吟骤然从后面杂物堆积的帆布中传来,被海风吹得破碎,隐隐约约的落进二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