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霁火速松开手溜回谢乔乔身边。
没有人提溜着, 年轻男人再度摔倒在地,尾巴骨惨遭二次重创, 脸都痛得扭曲了。
谢乔乔踱步走到他面前, 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的眼神让年轻男人短暂忘记了尾巴骨的剧痛,咽着口水往后退了两步, 仰起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乔乔:“墙破了,你赔。”
她语气平铺直叙, 没有一丝丝给人反抗的余地。
年轻男人呆呆愣愣的点头, 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还可以拒绝。
谢乔乔看着他点头, 等他点完头,便冷淡的掠过他, 往前走。张雪霁和大鹅怜悯的看着他。
张雪霁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祸从口出你知道吗?下辈子说话可注意点吧。”
年轻男人:“……”
架没有打起来。
主要是谢乔乔看起来一拳能打他们八个;周围的人见没有好戏看, 顿时恹恹的散开了。
张雪霁凭借船票上印的房号, 带着谢乔乔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这艘船上的客房分天地玄三种;天字房顾名思义, 就是最好的房子。地字房次之,玄字房再次之。
天字房一共不超过五间,船票并不对外售卖,而是由官方内定给指定的某些人群。
地字房相对较贵,但房子大小和客房服务都很不错。
玄字房空间就要小很多了,而且还没有客房服务, 房客只能去上层大厅吃饭。但玄字房胜在便宜, 以凡间银钱就可以买到一张船票——故而玄字房的房客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普通人。
张雪霁倒是灵石和节气币都有的,若是想要天字房, 走走学宫的关系, 也能轻易拿到, 他只是习惯不惹人注目罢了。张雪霁喜欢和普通人混迹在一起,并不亲近修道者,唯独谢乔乔比较例外罢了。
玄字房内的标配是一桌一椅一床,床就要占去半个房间。张雪霁把桌椅推到角落,目测了一下大小,觉得空出来的地板完全够自己打地铺。
谢乔乔进屋后便靠在床柱边不说话了,垂着眼在想事情。
张雪霁比划完地铺大小,蹲着仰起头看向谢乔乔;这个高低差,他刚好仰视着谢乔乔。
谢乔乔平时很少认真的去看某个人。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空气,即使有时候会脸朝着一个人,但也是眼神放空的时候居多。
但是张雪霁突然发现,谢乔乔现在好像没有在放空——她在看着自己。
不是那种飘忽的,没有焦距的注视,而是真切,专注的——谢乔乔在看着他。
有些东西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很无所谓,但一意识到了,就会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比如说张雪霁现在就是这样。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低头避开谢乔乔的目光,还是继续和谢乔乔对视;但是他觉得自己脖子仰得有点酸,担心自己再继续用这种艰难的角度和谢乔乔对视下去,可能会先脖子骨折。
谢乔乔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
她语气平淡,眉心小幅度的皱起,神色坦荡到比张雪霁对大鹅的心思还干净。
张雪霁立刻就心如止水了。
他捂着自己脖子,慢吞吞站起来:“楼上有专门吃饭的饭堂,先去看看?”
谢乔乔颔首,微微皱起的眉又小幅度的舒展开。看得出来,她还挺期待这艘船的公共伙食的。
船舱专门开辟出来一层做公共饭堂用,船客和官方船员都可以进去吃饭。
谢乔乔一进去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是她非常熟悉的,那种海鲜的味道。在渔村生活了许多年,她甚至可以凭借味道就大概猜出菜名来。
她内心刚升起几分雀跃,现在‘啪叽’一声又跌回谷底了。
……是海鲜啊。那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唉。
虽然在外人眼里,谢乔乔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顶多是从面无表情变成了眉头微皱而已。
照常排队打菜,谢乔乔点了两样菜,没有多点。
张雪霁跑去别的窗口了,她就自己抱着饭菜盒找个位置占座。不过在这个饭厅里,占座似乎也是没什么必要的行为,因为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很少。
谢乔乔坐下来吃饭时,能听见隔壁桌在聊天。
“你们知道鹿城发生的事吗?”
“哦哦,是新鬼王的事情吧?听说鬼域那边连封号都批下来了,结果不知道哪个多管闲事的散修跑去搅合,在新鬼王出世之前斩下了它的脑袋……”
“我赌五块灵石,肯定是中洲那几个大宗门的嫡亲弟子干的好事——寻常散修才不愿意沾鬼域的因果,被那群阴森森的玩意儿缠上多渗人啊?也就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仗着宗门长老庇佑,敢这样胡作非为。”
“不过搅合了也好,鹿城紧挨着风陵渡口,如果变成了鬼城,往返颇为不便。”
……
沦为鬼城者,需满城活物皆血尽而亡,怨气凝成实质包裹全城,将其与鬼域相连——这只是前置条件。
一座城是否应该沦为鬼城,一城性命是否烟消云散,其中涉及更多因果天道。修道者若是贸然插手,轻则赔上半条命,重则道心崩坏,原地兵解。
但张雪霁就不在意这些了。
他是凡人嘛,魂魄还不是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的天道奈何不了他,这个世界的因果也落不到他身上。
他也不担心谢乔乔;事情是张雪霁主动揽的,那些人如果想通过占卜之术推算出谢乔乔,就必定要先算到张雪霁这个‘因’。如果算不到‘因’,又如何能无中生出谢乔乔这个‘果’呢?
他哼着小曲从地摊上挑了两只炭烤螃蟹,笑眯眯和旁边的人八卦:“那鬼域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鬼域纳新地不是特别麻烦吗?走手续祭天拜地也要废不少资源,一城之地就这么被截了,它们不得气死啊?”
“那可不。”那名散修摇头晃脑,啧啧有声,“鬼域当然气得不轻,不过说到这个,倒是奇怪;按照鬼域那群魑魅魍魉睚眦必报的性格,这种事情早就找上正主讨要说法了。”
“但这次鬼域却先把人挂上了侠义榜,出高价买人性命,还不肯给出确切的人名特征。所以现在很多人都猜是不是那几个擅卜卦风水的宗门弟子,用八卦术断了自己的因果,逃脱了鬼域那边的追踪。”
张雪霁用小锤子敲着螃蟹,闻言频频点头:“听起来还真是大手笔,搅合这事的人也太冲动了,鬼域的仇哪里是这么好解决的。”
“唉,这就是大宗门弟子的好处了。”散修叹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艳羡表情,“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闯了祸,人家宗门里镇山的老祖宗出山,各路神仙都要给三分薄面,谁敢真的处置人家啊。”
张雪霁跟着露出了艳羡表情:“唉,大宗门弟子这么好的吗?我也好羡慕啊,真希望此去罗火洲,能有个不错的修仙门派看上我。”
……
“来,螃蟹。”
被剥好的蟹肉,蟹黄,分堆拜访在小盘子里。而那只小盘子,则被张雪霁推到了谢乔乔面前,他宽大的袖子落到桌面,等袖子再拂开时,一杯冒着白气冰冷的柠檬水稳稳立在桌子上。
谢乔乔:“这次是小狗。”
张雪霁弯着眼眸:“小狗杯子也很可爱吧?我烧的,这个形状有点难,我重新弄了好多次才烧出来。”
谢乔乔:“它不变色。”
张雪霁干咳一声:“变色杯子的部分材料不太好弄,是从瑞鹤君后院温泉底挖出来的软泥……我挖到一半被他抓包,差点就没能跑出来。”
谢乔乔皱眉:“他打你了?”
张雪霁摸着自己鼻尖:“打倒是没有,因为我也算是万恶的宗门弟子之一,看在道载学宫的份上,他骂了我几句,把我扔回道载学宫去了。”
张雪霁刚穿越的头十年,是真的闲。
他还没出生的时候,整个道载学宫的人都知道他是异世之魂;出生之后又没有修道天赋,再加上生而知之,张雪霁的三观性格早就在原本的世界被养成了,和学宫里的其他人也相处不好。
没有人可以聊天,也没有人可以听他说话。
张雪霁闲得发慌,没事就编纂教材,搞七搞八去其他宗门家族里面‘串门’搜集素材,天天都闹得鸡飞狗跳。
但就算这样,张雪霁也不觉得多高兴。
他还是觉得很无聊,既无聊又无趣。
谢乔乔用小勺子舀螃蟹肉吃,小口哧溜柠檬水。她之前没有喝过这种饮料,舌尖尝到刺激的一瞬间,她无意识的皱了皱鼻子,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张雪霁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卷轴,展开,指了指其中一行:“你看这个。”
谢乔乔并没有停下嘴上吃东西的动作,抬眼一看张雪霁手上的卷轴:上面浮出一行黑色小字,似乎是什么排名。
全都是谢乔乔不认识的名字,谢乔乔粗略往下看,看向张雪霁指着的那行,那排名字是三个黑漆漆的墨团。
但是谢乔乔看懂了后面的标价:第五名,价值一亿五百万高阶灵石。
谢乔乔吃螃蟹的动作一顿,眼睛都睁大了:“一亿五百万……”
张雪霁:“我们价值一亿五百万。”
谢乔乔茫然:“这是什么东西?”
“侠义榜,又叫人头名单。名单卷轴可以在黑市购买,你可以在上面发布人头委托,用你心目中的赏金购买某些人的项上人头。”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叹:“我拔了三元门的月亮树,他们也才意思意思给我挂了五百颗灵石,而且不到两天就撤了。这是我这辈子最贵的时候了。”
谢乔乔疑惑:“可是上面并无我们的名字。”
张雪霁:“这是鬼域出的悬赏。鹿城原本应该被朱萱屠城,然后沉入鬼域变成鬼城。因为我们两半路捣乱,现在鬼王胚胎没了,鹿城也还好好的留在人间——鬼域扩张不易,每有新城都会遭到各方势力的争夺。”
“现在他们的新资源直接从源头上被我们斩断了,可不就是气得差点活过来嘛!”
谢乔乔嚼着螃蟹,声音含糊:“哦,那我们算不算做了好事?”
张雪霁笑:“对普通人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谢乔乔颔首,目光还盯着卷轴,但已经开始看其他名字了。
张雪霁注意到她目光的游离,连忙把卷轴合上:“你在看什么?你不会想要摸其他人的人头兑换赏金吧?不行不行!这个想法不行!马上给我从脑海里删除这种想法!”
谢乔乔疑惑:“为何不行?这样来钱又快又方便。”
以谢乔乔的实力,如果要以清扫人头拿钱的话,确实十分方便。
张雪霁把卷轴塞进袖子里,难得表情认真起来,道:“能登上侠义榜高位的,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坏人。相反,他们甚至可能是因为做了好事才会被悬赏——比如你我。”
“虽然赚钱是好事,但我们可不能为了赚钱就丧失良心啊乔乔同志!”
谢乔乔皱着眉,但嘴巴咀嚼的速度还是一点也没有放慢。
张雪霁忐忑不安的望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冒出句‘我还是想拿人头’这样的话。
嘴巴里的东西嚼碎了,谢乔乔面无表情把食物咽下去,点头:“哦,那算了。螃蟹还有吗?这个螃蟹好吃。”
张雪霁:“我再去帮你拿,那边我记得还有……”
……
回到房间,谢乔乔原本打算继续看书的。
但是张雪霁让她先别看书,说两人要改变一下形象。
谢乔乔看着自己手上的书——那本数学书上面压着张雪霁的手,她疑惑:“为什么要改变形象?”
张雪霁正色:“因为我们被通缉了。”
谢乔乔:“可是你说过,他们卜算也算不出我们名字。”
“虽然算不出来我们名字,但肯定会有大批的人为了金钱,跑去鹿城调查。我们当时可是大张旗鼓的在鹿城好生调查了一番,如果有人追踪到鹿城打听我们,肯定很容易就可以打听到我们的线索!”
谢乔乔想了想,觉得张雪霁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她垂眼看了看张雪霁仍旧压在数学书上的手,张雪霁看起来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谢乔乔:“……其实他们发现了也无所谓。”
反正都打不过自己。
张雪霁正色:“乔乔同志,你不可以这样想。你要换个角度——我们这群人里面只有你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我,大鹅,琵琶,我们三个就是随行挂件你知道吧?就相当于买鞋子多送的三双鞋带。”
“那万一遇到几个诡计多端心怀不轨的散修,离间我们逐个击破怎么办?”
“……”
谢乔乔稍微用了点力,想把数学书从张雪霁手底下抽出来。但是张雪霁也很用力,所以谢乔乔没能把书抽出来。
她看着张雪霁压在书本上,因为用力过度,手背青筋都鼓起来了的手——谢乔乔叹气:“随你。”
张雪霁迅速松开手,转而按着谢乔乔肩膀:“首先从你开始!乔乔同学,你这气质这打扮,太好认了。嗯……我们首先改个假名,以后在外面,我们就互相叫假名怎么样?”
谢乔乔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雪霁:“你只是想玩扮演游戏,和过家家那样一样,而已吧?”
张雪霁:“……我没有!我不是!不要污蔑我!”
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又把头低回去,手指拨过一页数学书,道:“你取吧,我都可以。”
张雪霁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他兴奋得很隐晦,跃跃欲试的问:“那我以后就叫实变函数,你叫泛函分析!怎么样?”
他想起这种类似于黑白双煞的名字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