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在想事情的时候, 就没办法分心修炼了。
谢乔乔干脆停下运转灵力,去外面走走。
外面夜色已经很深, 除去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的石罩灯外, 就只剩下天上的月亮还散发出光芒。
今晚是新月,弯而尖锐的月勾把附近的云层也照得若隐若现。在天空众多的繁星中,最好认的大概就是北斗星了——谢乔乔横竖也没事可做, 便看着北斗星发呆。
直到她耳朵听见远处原来的, 镰刀劈砍东西的声音。
修道者五感都要胜过普通人许多,谢乔乔自然更是个中翘楚。她很快就分辨出声音来源自张雪霁的屋子——没有多想,谢乔乔抬起脚就往他房间走过去了。
倒不是出于好奇, 只是纯粹担心张雪霁的性命。
毕竟深更半夜,张雪霁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房间里却传出镰刀的声音, 不管怎么想都显得有些诡异。
谢乔乔走到了张雪霁住的房间门口,刚好张雪霁也不在房间里。
他在房门口搭了一张桌子,从万宝阁买回来的两块巨大万年节紫金竹就摆在桌子上。紫金竹上面画满了各种标识线,琵琶小妖抱着毛笔吃力的飞来飞去, 每画一笔, 就要细声细气的问:“张大哥, 这个地方是这样画吗?”
张雪霁:“不是给你构造图了吗?看不懂就去问大鹅, 别让它闲着吃干饭。”
琵琶小妖老老实实的:“哦——”
张雪霁一只脚踩在桌子上, 一只手按着块紫金竹, 另外一只手握着弯月似的镰刀,哼哧哼哧的在砍竹子。
他大概是想做个什么精细的东西,所以动作很仔细, 每次下刀之前都要比划揣摩好一会儿。
谢乔乔见他砍得费劲儿, 干脆走过去, 把自己袖子也折起来, 道:“我来吧,比你快些。”
张雪霁并不是逞强的人。如果是平时,他肯定立刻就把镰刀交出去了。但这次不同——这次张雪霁抬眼看了看谢乔乔,居然拒绝了:“乔乔同志啊?这个不行,我必须自己来。”
谢乔乔:“你跟我要砍哪里,我手很稳,而且力气比你大。”
张雪霁继续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现在做的东西是要送人的,所以一定要我自己亲手做出来,才有意义。”
谢乔乔:“……哦。”
她在旁边坐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看张雪霁继续费劲巴拉的砍竹子。
外形削完之后,张雪霁又换了个更小巧的刀具,在细化边角,不时拿起几块竹板对比大小和边长。
大鹅在谢乔乔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迅速窜到了她的身边,小嘴叭叭的就开始日常问候:“乔乔大人今天如此美丽动人神采奕奕,让我见了便又感觉生活有了希望——这么晚了乔乔大人还没有睡觉,难道是因为这个凡人擅自做工,声音太大吵到您安眠了吗?”
谢乔乔:“……你安静点。”
大鹅迅速把嘴巴闭上,长长的脖子也缩了起来。旁边一直注意着他们对话的张雪霁被这句话逗笑,眼眸弯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张雪霁拍拍手,把切割好的几块木板塞回袖里乾坤,对来帮忙的两只小妖道:“按照我们一开始说好的,这个月你们的伙食费我都包了,接下来的工序你们也要记得过来帮忙。”
琵琶小妖高高兴兴:“好呀。”
大鹅撇了撇嘴:“我自然是信守承诺的好妖。”
张雪霁:“那行,今天的活儿都结束了,你们自己找地方睡觉去吧——反正你们这么擅长幻术,应该不至于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大鹅瞪大了眼睛:“我们自然是要守在乔乔大人身边 ……”
谢乔乔听到自己名字,注意力稍微拉回来一点。看着义愤填膺的大鹅和唯唯诺诺的琵琶小妖,她语气平静:“不必时时跟着我,这样并没有任何好处,我也不打算养宠物。”
大鹅弱弱的反驳:“才、才不是宠物……我们是要追随乔乔大人,做您手下的!”
谢乔乔从善如流的改口:“我也并不需要手下。”
“别拒绝得那么快嘛。”张雪霁在桌子对面坐下,笑眯眯,“从这到凤凰圩,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带上它们,路上多两个说话的对象,也不至于那么烦闷。”
谢乔乔:“你的话已经很多了。”
张雪霁:“……”
谢乔乔垂眼,神色淡淡:“如果你想带上它们,也随你。”
张雪霁果断无视了谢乔乔嫌他话多的吐槽,笑眯眯转头拍了拍大鹅的长脖子:“那以后咱们就算是同伴了。明天记得早点来城主府找我们集合,晚了说不定就碰不上面了。”
大鹅气呼呼躲开张雪霁的手:“才不用你提醒!小琵琶,我们走——”
琵琶小妖‘咻’的一声窜进大鹅翅膀底下,两只小妖倏忽隐入夜色之中,很快就跑远了。
房门前顿时只剩下相对而坐的谢乔乔和张雪霁。
为了能摆下那两块巨大的紫金竹,张雪霁特意挑了一张颇大的桌子。桌子过大的坏处此刻也体现出来了——他现在就是半边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胳膊,大概也碰不到对面的谢乔乔。
“唉。”他叹了口气,道,“乔乔同志,你不会是晚饭没有吃饱,半夜想吃宵夜,饿得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步吧?”
谢乔乔纠正了他的说辞:“我平时也不怎么睡觉,用修行代替睡眠即可。”
张雪霁唏嘘:“这么卷的吗?难怪戚忱每次看到你都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幸好我不是剑修,没办法和他感同身受咯。”
他从袖子掏出久违的粉色大号保温杯,小猫杯子,分了一个给谢乔乔。
“喝点冰的吗?”
“喝。”
张雪霁拧开杯子,里面冒出冷气的白烟,冰奶茶里面放了他自己做的芋圆和红豆,味道基本上和后世奶茶没什么区别。
他给谢乔乔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保鲜盒,打开,推往谢乔乔那边——盒子里装的是无骨酸辣鸡爪。
张雪霁:“之前我从彩衣国路过的时候,发现他们那边养的土鸡是真不错。我当时刚好欠了点外债,一时半会也走不掉,干脆留在当地店铺帮忙刷碗端盘子,业余时间就给鸡爪挑骨头。”
“后来想着骨头都剔完了,顺便把它凉拌了泡鸡爪也挺不错,结果放完剁椒酱才想起来我不吃辣,唉……所以说人是真的不能闲着,一闲着你就什么斗鸡惹狗的事情都想去尝试一下。”
谢乔乔是个好奇心几乎约等于零的人,所以也没办法理解张雪霁的烦恼了。
她抱着小猫杯子喝了一口奶茶,然后开始吃鸡爪。
鸡爪骨头都被剔得很干净,剁椒酱又辣又爽口,谢乔乔舔了舔唇,夸赞:“剁椒酱做得好好吃。”
张雪霁捧着小猫杯子,笑眯眯的摇头晃脑:“这算什么?基本操作,基本操作,不要夸我哈哈哈——”
谢乔乔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猫杯,杯子外壁冒着一层冷冰冰的水滴。
“冰块饮料,它也变色了。”
“毕竟是感应到了温度大幅度变化就会变色嘛……如果白天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的话,也一样会变成黑猫杯子的。”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张雪霁,好厉害。”
“咳咳——正常发挥,正常发挥啦!”
……
保温杯里的奶茶很快就喝完了,保鲜盒里的鸡爪也吃完了。因为张雪霁说过他不吃辣,所以鸡爪都留给了谢乔乔。
张雪霁搬着自己坐的凳子,从谢乔乔对面挪到谢乔乔旁边,两人并排坐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重叠。
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仰头看向星空:“今天是新月啊——”
谢乔乔抬头看了眼月亮,点头表示是这样的。
张雪霁:“如果在我老家的话……今天应该是中秋节。”
谢乔乔:“何为中秋节?”
“我老家那边的节日,原本是为了祭月神的,但到了后世,已经演变为家人团聚的节日。每到中秋节这天,一家人就会坐在一起吃月饼,看月亮……即使是没办法回家的打工人,也会在节日这天打个电话回家。”
谢乔乔:“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天团聚呢?”
“因为人的一辈子很短嘛,但是事情太多了。”张雪霁笑了笑,看着月亮笑,声音低了下来,“在我老家那边,小孩子都是要去念书的,一天要在学校呆八九个小时,回来还要贡献三四个小时给作业,睡觉至少要九个小时,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如果侥幸圣贤书念得不错,那就要去念‘大学’了。考大学这件事是我老家的一大盛况,能考上哪里全靠你学了多少,大部分都没办法留在自己老家念大学,要背井离乡,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求学,约莫三四个月,都见不到父母一面。”
“大学之后会认识新的朋友,还要谈恋爱,学习。好不容易学完了该工作了——就地实习那就更惨了,实习生都不是人,是资本家的廉价劳动力,996福报,007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跪下谢恩。”
“等忙忙碌碌的熬过实习期,又要着急忙慌的转正,准备结婚,人也没混熟,孩子就赶趟的生下来,手忙脚乱的变成了父母。等他们再一回头,就发现自己父母突然就变得好老好老了。”
“这么短的一生,都来不及记住父母年轻时候长什么模样,他们就老了。再等几年,老人变成墓碑,青年变成暮年,又继续走父母的路——正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中秋节,需要一个大家可以理所当然的聚在一起吃饭看月亮的假日吧。”
谢乔乔倒是听得很认真,张雪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不过没听懂也没什么关系;张雪霁太久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关于自己故乡的事情了,能随便和人这样无拘无束的聊一聊,他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