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山鬼, 眼睛格外美丽。
是如同琥珀一般浅浅的棕色,就像装在精美盒子里的珍贵宝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像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般。
李玄清能够清楚地看见这双美丽的眼睛、透彻的瞳孔倒影着自己的模样。
模模糊糊在水中, 如同梦境中雾里看花一般, 曼妙而唯美,睁眼眼睛也瞧不清面容。
现在完全看清了。
白夏难受的咳了一声,总算是通了气。
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是那个抓他的臭道士。
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冷冰冰的臭道士狭长锐利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仿佛马上要大开杀戒把他撕碎。
大树妖被打死的阴影至今在白夏心中还是影响很大, 每每雷雨交加都要吓得做几场噩梦,在他心目中道士是如雷公一般的存在, 是不可打败的强大天敌。
连庇护他的那么强的大树妖都死在了道士手中。
更何况是他。
白夏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本来就湿哒哒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雾水, 胆小的山鬼不敢对强大的天敌做出一点违抗的事, 只能害怕的求饶,“不要杀我.......”
李玄清的眼皮破天荒地又跳了一下。
躺在地上的弱小的山鬼太漂亮了。
漂亮到能左右凡人心思的地步。
纯洁美丽的外表,弱小可怜的求饶, 圣人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一旁的书生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叫喊, “不要伤他!臭道士走开,白夏是我的朋友!”
原来叫白夏啊。
那书生看行头必然是今夜来避的雨, 按照下雨的时辰来算,至今不过一两个时辰。
已经知道名字了。
如今已经是如此义愤填膺的为那妖魔出头,要死要活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可见这妖孽是多么厉害。
法力倒是没多少,但勾人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一般。
李玄清对付过不少施展魅术迷惑凡人的妖魔, 多少是会幻化的妖精,幻术并不高明, 但骗心中欲念横生的男人是绰绰有余。
那远远一座废弃的枯骨岭立刻变作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百年老宅, 多是骗些读书人, 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正是应了此情此景。
莺莺燕燕的声音传出来,用些下流的手段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可不像这样。
这只山鬼幻术都不会,全是上下逃跑的本事最厉害,身上竟然看不出一点法术。
山洞还是原本的山洞。
单凭一张美貌的脸蛋,就把那书生迷得要命。
瞧那书生目光清明,并不似心中脏欲繁多之人,却如此死命为这只山鬼说话。
仿佛是短短一两个时辰,便与这山鬼产生了不可开交的情谊一般。
书生元阳未失,应该是没发生什么的。
也就是说什么也没发生,那书生已经为了这山鬼要死要活。
可见山鬼手段之高明。
李玄清冷冰冰的说,“这是一只山鬼,若不是贫道出现,你已经被他害死了!”
“我......”
陆英张了张口,除了说一个“我”字,什么也反驳不了。
他不知道白夏是一只山鬼,他在的概念里来说,山鬼应该是属于山精鬼怪之类的。
难怪这么漂亮。
他就知道肯定不是凡人。
而且。
白夏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要挖他的心肝。
可是能不能挖得成并不知道。
毕竟,他是他第一个勾引的男人,挖心肝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做过,谁知道会不会只是说说?
漂亮的手指纤细雪白,指甲都是透明般的粉,一点也看不出能挖人心肝的样子。
陆英理直气壮的说:“他不像是坏人,怎么可能害我?”
白夏在心里对陆英感激流涕,他觉得陆英真的是一个好人,不仅给他馒头吃,还乖乖不反抗给他心肝挖,现在还帮他说话。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最好的妖还是大树妖。
可是陆英看起来是斗不过厉害的道士的,光是帮他说话是救不了他。
他今天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一想到如此,便悲从中来。
他还没有回去和小松鼠耀武扬威,他还有大半个馒头没有吃,就要这样死了吗?
亏他之前还在小松鼠面前说了大话,说要成为大妖要他好看。
没想到才出来没几天就死在了道士手里,传出去肯定被妖怪们笑哈哈。
一想到要被笑话,白夏心如刀绞。
已是忍不住的哇哇大哭起来。
他本来是小声才抽泣,可实在忍不住悲痛,大声哭了起来。
他的手脚都被道士桎梏着,没法捂住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便是眼泪哗啦啦的流,哭得特别大声。
整个山洞都是他哭声的回音。
李玄清从来没见过妖魔哭得如此真情实感的。
仿佛是凡间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被欺负了一般哇哇大哭,浑身湿漉漉的,脸红红地,眼泪流得特别多。
看着真是可怜。
很少有妖魔从他手中跳脱的,他自小便知那些东西邪恶阴毒,他的心硬得跟石头一般,此前多少妖邪在他面前求饶,他从来没有心软过。
几乎是杀无赦。
也许是因为这只山鬼身上的气味很是清澈,没有沾染过人命,也许是旁边愚蠢的书生据理力争不让他动手。
但李玄清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理由。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山鬼,需要先了解他的习性,为往后除妖更为方便,他需要好好了解山鬼,才收拾他。
李玄清遇见许多妖魔鬼怪,会记住他们的外貌特征,他们害人手段,和降服气过程,他会在一一记录在书上。
与其他除妖的道士共享收妖经验。
山鬼稀有,听说是十分凶残,可这只怎么也不像是凶残的模样。
哭倒是很会哭。
“不准哭。”
他说一句话,地上都要冰冻三尺,冷冰冰的能吐冰渣子,白夏被恐吓得暂停了一瞬,紧接着如山洪爆发一般的大哭起来。
陆英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已经拿命来拼般和李玄清扭打,可人还没碰到就被撂倒在地。
李玄清不知道是不是山鬼品种的原因,怎么这么多眼泪?是不是被水呛到了?水做的一般。
那眼泪还滴在他手上,温温热热的,落下来的时候似乎是滚烫的,让他手指一颤。
李玄清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陆英,“降妖除魔乃是我道家本分之事,公子莫要胡搅蛮缠,这妖孽乃是贫道所获,应该由贫道处置,让开!”
道士学的是术法,哪里是平常人能对抗的?李玄清将白夏轻轻一搂,而后扛在了肩上,往一旁跳了好几步。
看着还要冲过来的书生,又退了几步,冷冰冰的说:“莫要执迷不悟,贫道是救你!你且等明日,快快下山,此山中魑魅魍魉多得很。”
他说着,已经将白夏扛着出了山洞,又在山洞里做了一层结界。
山中鬼怪诸多,他怕书生大晚上的跑出去被害死,便设了一层结界,明早才能解开。
书生被困在山洞里,外面的魑魅魍魉见他则瑟瑟发抖,山中一片静逸,只有那山鬼在他肩头哭得厉害。
李玄清被他哭得心烦意乱。
以为是掳的动作粗暴,弄疼他了,便将他背在背上。
邪魔大多都有锋利的牙齿,但这山鬼方才哇哇大哭的时张开了嘴,瞧见是一片粉嫩细软,牙齿洁白,只有两颗细细的不明显的尖牙,便是咬也咬不疼的。
更何况山鬼都被吓哭了,在他背上抽抽搭搭哭得厉害,一看就不敢咬。
他习过御风轻功,跑起来如同在天上飞一般,速度极快,白夏怕自己掉下去,之前轻轻攀住他的肩膀。
冷冰冰的道士生得高高大大,容貌俊美森冷,狭长的简美凤眼瞧过来便将白夏吓得如鹌鹑般的缩着,但一缩,也只能缩在他背上,宽大的背将他藏了起来,等那道士没注意他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攀着他的肩。
一边哭一边露出一双眼睛,瞧瞧到了哪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臭道士竟然在天上飞啊!
今夜的夜空在雨后如水洗了一般,那轮明月亮堂堂的,连绵不绝的山仿佛被度了一层银霜,空气清新极了。
白夏也是会飞的,但是无法飞得这么利落这么高。
他攀在道士肩膀,探出脑袋吹风,吹了不一会儿,那道士又是转过头瞧他。
白夏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大约是以为刚才自己哭得厉害,臭道士见他可怜才没有杀他。
如今见他坚强得很,是不是又要打杀他了?
白夏连忙干嗷了两声,试探哭出来,可是刚才哭太多了,这会儿一时半会想不起什么伤心事,竟然流不出半点眼泪。
他嗷嗷两嗓子,实在是哭不出来,隐隐约约听见那臭道士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听不真切,又像是风声,但左右是没发现他在假哭,于是呜呜呜了一路。
到了道观才消停。
......
不知是翻过了几座山,停在一座道观前。
那道观竟建立在一座灵气十足的山里,建在断崖上。
门前是一棵巨大的杏花树,山里寒,这时开的很是茂盛。
那道观冷冷清清,白夏的耳朵灵敏,没有听见任何人声,静悄悄的,只一座空荡荡的道观。
石阶上边缘生了青苔,推开门,满是残留的香烛味。
一座正供神像的道观,两旁是几个小屋,还有的后院,虽也只是三两间房,但院子很大,种了好几些美丽的花树。
道观显然是那臭道士一个人住的,倒是打理的干干净净,进来时除了些落叶灰尘,都是干净整洁。
臭道士将他放了下来,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竟然将门都封住了,他一碰,像一道道厚厚的软墙,是出不去的结界。
玄清点了九根香,恭恭敬敬的给祖师爷上了香。
香一点上,整座道观像是活了一般,空气里都流淌着玄妙的味道。
白夏很喜欢的香的味道,他很少能蹭到香烛,这种东西都是大妖身上才有的气味,即使在道观、佛庙前待那么一会儿都会觉得幸福。
虽然不是供奉给他的,但是蹭点边边角角都能把他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山鬼弄得迷迷糊糊。
他用门微微遮挡自己,很是受用的蹲在门口。
那臭道士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转过身来,终于想起来他似的盯着他。
白夏刚刚才被香烛哄迷糊,这会儿冷冰冰的道士狭长的眼睛一看过来,立刻吓醒了。
李玄清说:“跟我过来。”
他说什么白夏都听,让他过去便过去,他以为是要惩罚他了,没想到竟是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
那竟然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屋子!
不仅如此,还有床铺、有桌子椅子,甚至道士还给他铺了软乎乎的被子!
冷冰冰的道士铺好了便走了出去,门一关上,白夏高兴得在床上打滚。
一会儿碰碰这里一会儿碰碰那儿,甚至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
白夏在邦邦响的地板上滚了一圈,身上都没有多少灰尘。
又装模作样像魑魅魍魉显摆见识见过的人类一般,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玩耍。
一会儿又对窗户感兴趣了。
那窗户蒙上一层薄薄的纸糊,白夏用手轻轻一戳,竟然戳破了。
好好玩。
白夏连续戳破了好几十个木格窗的纸糊,外面的夜风呼呼的响,老旧的窗户吱呀吱呀的摇摇晃晃,风灌进来的时候正吹到了白夏的脸上,咿咿呀呀跟唱歌一般,正合了白夏快乐的心情。
玩了一会儿终于把窗户玩透了,又对桌子上的茶杯产生的兴趣。
把那茶杯转来转去,放在鼻口间嗅了嗅,然后用盖子转圈圈,但突然“嘭”得一声那茶杯竟然摔了下来!
这可把白夏吓坏了,他连忙将茶杯捡起来,还没藏一藏,李玄清竟然来敲门了!
白夏吓得跟兔子似的手忙脚乱,生怕他发现了茶杯被打碎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细致的东西,以为是道士的宝物,如今竟然被他打碎了,真是急得不行。
冷冰冰的凶巴巴的道士万一知道了他打碎了杯子,会不会打死他?
门又被敲了两下,白夏慌慌张张,终于是将那杯子碎片藏进了衣兜里,这才敢去开门。
屋子是李玄清的,说不准会来检查,要是他把碎片放在这里,肯定会被知道,只能自己带着,待会找个机会埋掉。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白夏慢吞吞的开了门,小心翼翼的看他,小声的解释,“我刚刚不晓得开这种门,所以慢了些,你别生气。”
冷冰冰的道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柔软了很多。
“走吧,去吃饭。”
白夏一听吃饭,高兴得不得了,那颗心跟跳跃起来一般的,蹦得高高的。
他不敢笑出声,但是看起来是特别高兴。
连带李玄清心情都很好很好。
甚至温和地和他说话,“都是些粗茶淡饭、家常小菜罢了。”
白夏不知道什么是“粗茶淡饭”“家常小菜”,但听李玄清的语气,好像是不怎么好的东西,觉得自己可能是白高兴一场了。
或许是像五色鸟一般的,绿色的毛毛虫一样食物。
白夏心里咦地恶心了一下,但是怕冷冰冰道士看出来,并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他也不太会隐藏,明眼人一瞧就看出了他脸上的嫌弃。
是那种虽然嫌弃但是还是勉强吃一下的表情。
李玄清的声音又冷了些,“别三心二意,跟着我,别走丢了。”
那道观也不大,路就那么几条,围墙还设了结界,怎么走都走不丢。
白夏不知道臭道士为什么又这么凶了,只能委屈巴巴跟紧了,来到了“粗茶淡饭”“家常小菜”的地方。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然后他睁大眼睛看着桌子上摆上的两菜一汤。
愣呼呼的按照指引坐下——
这就是今天的饭菜?
什么粗茶淡饭家常小菜,一副不是好东西的口吻来谈论?
竟是用传说中的油炒了一大盘豆子,还炒了一大盘干笋腊肉,再用野香菌熬了一碗鲜汤!再加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明明是绝代豪华!
白夏都要被香晕过去了。
道士可真会过日子。
唔唔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