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傅看懂了夏依依的眼神，没好气道：“对我这个岁数的人来说，你就是小朋友。”
夏依依明白了，齐师傅的小朋友，年纪和她一般大。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齐师傅没和她计较，把圆桌搬出来是为了腾仓库，看到夏依依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是意外之喜，他已经很满意了。
齐师傅笑眯眯的端起茶壶，往新拿出的瓷杯里倒水，边倒边观察夏依依的表情。
然而夏依依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的注意力都在石桌上，盯着石桌边缘的眼神还在放光。
齐师傅咳了一声，夏依依没听到，齐师傅又咳了一声，这次夏依依听到了。
齐师傅就像个得了新玩具，迫不及待向小伙伴显摆的小孩子，满脸都是想炫耀又不得不压抑的表情。
“喝水。”他将瓷杯往前推了推，夏依依应了声好，将水一饮而尽，她急着看石桌，随手将瓷杯放到桌上。
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响声，把齐师傅心疼的啊，恨不得立刻将杯子捧在手心，反复查看有没有磕碰。
再看夏依依毫无所觉的样子，齐师傅无奈，这丫头怎么看不出哪个是宝贝，哪个是陪衬。
他提醒道：“这个瓷杯还是我父亲传给我的，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比我岁数都大。”
夏依依只听清了后半句，反问道：“谁的岁数比您大？”
齐师傅的眉心开出十字小花，与不浅的抬头纹交相辉映，压着不耐烦重复一遍：“你喝水的杯子，比我岁数都大。”
夏依依这才将目光投向杯子，杯子是青瓷，外壁有花朵形状，水缸杯，没有把手，杯子不大不小，像是专门饮茶的。
饶是夏依依不识货，也能看出这杯子价值不菲，不说它比齐师傅还大的岁数，就说这精致的做工和花纹，就不像成堆批发的普通杯子。
她将杯子推远，“齐师傅，怎么给我用这么好的杯子，我用搪瓷缸就行。”
这反应才对，不往他翻箱倒柜找出这杯子，齐师傅得意的笑着。
“不用，杯子做出来就是用来喝水的，又不是摆在架子上看的。”齐师傅捻着不长不短的胡须，道：“再说这样的瓷杯我有好几套，这个你先用着，不喜欢再换一个。”
夏依依又被炫到了，支吾了几下，没说出话。
先是石桌后是瓷杯，再结合齐师傅的表情，夏依依明白了，这位老先生就是来炫耀的。
摸清了齐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夏依依就能对症下药，表情拿捏得很准，羡慕和垂涎的程度恰到好处，看着就像真的。
至少齐师傅没有怀疑，很大方的将杯子推给夏依依，“这个你拿回去吧。”
夏依依一愣，她是装样子满足齐师傅的炫耀心理，没想到齐师傅会大手笔将瓷杯送给她。
这瓷杯价值不菲，她不能拿。
“齐师傅，这就不用了，让我用这么精致的杯子，我怕喝水呛到。”
齐师傅一脸嫌弃，似乎很看不上夏依依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我都说了，杯子就是用来喝水的，不管是什么杯子，弄得再好看不能喝水都白搭。再说这样的杯子我有很多，给你一个不算什么。”
齐师傅起身，从屋里拿出个盒子，将杯子放了进去。
“这杯子也就外表好看点，做工精致点，和别的杯子一比，太小了，就是和你这种一口水分三次喝的小猫胃，拿回去吧。”
夏依依坚决不收，起身要溜。
齐师傅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夏依依的肩膀，将她按坐回去。
夏依依苦笑，“齐师傅，您这身手，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齐师傅眼底带笑，面上仍是端着：“你这丫头，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要我送的杯子，说不清楚别想走。”
“难不成你嫌弃我的杯子？”
夏依依连连摆手，“没有嫌弃没有嫌弃，我是想着，咱们非亲非故，我怎么能占您的便宜。”
齐师傅怔愣片刻，品出夏依依的意思，笑得直不起腰。
“你以为这杯子很贵？”
夏依依觑着他的表情，小声道：“难道不是？”
齐师傅朗声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父亲亲手制作的杯子，意义珍贵，而不是价格。”
齐师傅望着院中大树，眼神怀念，似在追忆什么，声音低沉和缓：“我父亲爱好制瓷，得知母亲怀孕，父亲特地烧制了这套瓷杯，在我十八岁生日时赠送给我，你看上面的花纹，是兰花，父亲希望我如花中君子，做人做事不愧他人，不愧自己。”
除了属于他的这套瓷杯，齐师傅手里还有两套，是两个弟弟的。
齐师傅眼眶湿润，手指摩挲着盒子的棱角，重重的叹了口气。
“拿着吧，这套瓷杯一套六个，这个给你，等那个小朋友再来，我也送他一个。”
赠杯是临时起意，齐师傅越想越觉得好，他只有一个人一张嘴，空守这么些杯子也没用。
以前想着把好东西攒着留着，都留给儿子孙子，让他们过好日子。
每天跟个老黄牛似的，天不亮起来做饭收拾房间，把那娘俩伺候好了，然后拿着刻刀一干就是一天，满脑子赚钱攒钱，十多年没买新衣服，有什么好吃的也舍不得吃，全留给白眼狼吃。
两个弟弟劝他，继子眼神飘嘴巴甜，看着就不是个好的，对他再好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孝顺他。
朋友劝他，要有自己的孩子，别为人家孩子当牛做马，白给人家养孩子。
他一心都是家庭，不爱听这些，疏远了弟弟和朋友，弄到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齐师傅越想越憋屈，那时候真跟猪油蒙了心似的，听不进劝，净办傻事。
现在清醒了，想的多了，也晚了。
齐师傅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着自己多年付出，供养出两个白眼狼，就心烦意乱，耐心渐失，脸也跟着臭了起来。
夏依依眼看着他表情变化，安静坐着，不出声免得触霉头。
齐师傅将盒子塞给她，“拿回去玩。”
或许此刻他有些许赌气的情绪，但赠杯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