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候在这里,可陆远洲与洛小满,被马不停蹄的送回了陆家,吓得书明郡主冷汗直往下流。待得听到二人均无性命之忧,书明郡主才略略缓了心神。
即便如此,看着陆远洲那浑身是血,可怖的样子,书明郡主与夏氏两个的心,都提了上来。
夏氏还好,她虽然是陆远洲的生母,但自幼跟着父兄上阵杀敌,见惯了举著刀剑冲进去,被人抬着出来,常常血肉模糊,连治都难得治。
虽则心痛难挨,但到底是挨住了,靠在床头默默流泪。
书明郡主眼前一花,几欲晕厥,自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养大的侄子,就这样横著躺在她的面前,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
她眼泪哗哗往下流,止不住的呜咽。
偏偏,除了陆远洲还有个小满。
书明郡主好不容易,在妈妈丫鬟的搀扶之下,撞撞跌跌跑到偏厅里头,洛小满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塌上,仿佛没了生机一般。
好在,只是仿佛。
洛小满抬起头,羽睫微颤,哑声问:“大舅母,表哥呢?”
书明郡主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安慰的声音都在颤抖:“有汤家人在,小满……莫要担心。”
陆府已经是人仰马翻,汤二伯与四叔赶过来的时候,汤浩渺已经写好了解药的方子,让人抓药煎给陆远洲喝。
他自去洛小满面前,要给洛小满扶脉。
汤二伯赶过来翻了袖子:“我来我来。”
汤浩渺眼睛一闪,看了洛小满一眼,赶紧说道:“二叔莫急,小满她无事,只是受了惊罢了,我且给她开两幅温补的方子调理便可。倒是陆三郎那儿恐还需二叔再看看,侄儿担心学艺不精……”
洛小满羞涩低着头,知道汤浩渺是怕她如今这憔悴模样,被二伯瞧出端倪,只默不作声。
到底是陆远洲那头更严重些,汤二伯未汤多想,转身便又出去了。
这是外院最近的一间小院,书明郡主见着陆远洲满身的伤,是顾不得将人引去最里头,只安顿在这里,让陆远洲与洛小满相邻歇下,也方便人照应。
百花跪坐在洛小满身边,看着忙碌的禄儿,开口道:“禄儿,姑娘身上不舒坦,我不知她的衣物在哪里,不如,你去取了来?”
禄儿不疑有他,点头应声,怕百花伺候不妥帖,又着意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门。
屋内没有旁人,汤浩渺伸手扶了脉,细心叮咛著:“气血有些亏,补养补养便可。不过表妹脉象不大好,是平日里太过多思之故,往后……”
洛小满面露苦笑:“表哥也瞧见今日的场景了,若不多思,只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汤浩渺默默书写方子,另又开了安神的尹药,忽而侧头看着洛小满,讷讷:“小满,若那日陆世子问我们的时候,我再坚持坚持,让你跟我回汤家,是不是,你便不会这样艰难了?”
洛小满微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汤浩渺又道:“那日三郎甚是积极,言说我与夏兄皆不合适,又说四郎太过幼稚,我们不能护你平安。可他……便是这样护你平安的吗?”
洛小满撑起身子:“表哥!”
她看见他眼里隐隐有泪花,她不忍责备。
汤浩渺继续道:“小满,你我一起长大,我素日视你如亲妹,这一次来,也不过是应祖母的意思,本心却并未想要娶你,是以那日才未汤坚决。可如今,我后悔了,若当日我坚持,是不是就不会一样了?小满……”
“不……”洛小满低着头,“我可以逃脱的。”
“什么?”
洛小满低着头:“我原本可以逃脱,但若我走了,陆远洲怎么办?陆家又怎么办?”
汤浩渺不言语。
洛小满接着说:“表哥,我是自愿的,我不能那么自私,一直以来,都是陆家护着我,都是陆远洲护着我,我若是逃离了……”
百花跪在地上,轻声说了句:“那具尸体,奴婢藏起来,还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汤浩渺震惊不已,连忙问:“什么尸体?”
洛小满抿唇撇过脸:“让陆远洲身败名裂的尸体。”
汤浩渺没有再问,他迅速写好了方子,放在桌上,起身出去的时候,又回转头认真的看着洛小满:“表妹,你我十多年的兄妹之情,我也不会放着你不管。那些事情,我不在意,如果你想退,汤家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陆远洲在皇家别院出事的事情,不到第二日,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
皇家宗妇背地里都在赞叹,一壁说那陆远洲果真是非一般的儿郎,中了那种合欢之毒,宁可将自己伤成那副样子,也不愿伤害忠慧县主分毫。一壁又偷偷讨论,说那陆远洲莫非不是真儿郎,或者并不喜女色?不然为何忠慧县主天人之姿,陆远洲中了毒竟也能把持得住?
这是私下里的讨论,皇上反正是因此雷霆震怒,禁军在前,羽林卫在后,几乎所有的京卫所,都不在掌控之中,随随便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皇上年岁长了之后,总是疑心身边有人心怀不轨。上一次是冲著陆轩,他的感触不深,这一次中计的却是陆远洲,陆远洲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最是器重的晚辈。
加之赵妃娘娘听闻了这件事,虽则是听说忠慧县主无事,但她不免就想起了自己那受害的妹妹,一时间难过得晕过去,当夜发起了高烧。
太医院说是心气郁结,受惊过度之故。
连宫外的赵老爷也急得团团转,往宫里递了话,说是赵妃娘娘生母早逝,他如何如何心疼,如今得知赵妃娘娘生病,他寝食难安,但求皇上准允他见娘娘一面。
皇上准了,只是召见赵老爷的时候,又让皇上知道了些从前他并不清楚的事情。
譬如赵家在去年末淮安雪灾救灾之时,旁支险些倾没,若非是陆家军相护,赵家恐要狠狠的折损一番。
这事皇上大抵是有点印象,但他将此事全权交由刑部处理,并未知其中凶险。
而后赵老爷又谈及民间物价一事,言说如今民间富庶,可粮油等物收价低售价高,他们商人是需得缴纳大量赋税毫无办法,却不知为何农民的赋税也要那样严苛云云。
皇上当即蹙眉,冷眼看着面前一副憨厚模样的赵老爷,琢磨其语气中的真假。
索性赵老爷未汤多说,战战兢兢等著去见赵妃娘娘。
皇上回头,便招来户部工部尚书侍郎,又喊来太子从旁协理,让他们将此事查个清楚。
工部没什么反应,户部尚书却是新上任的,之前户部尚书是祁家人,上次的清理,户部尚书与左侍郎都被撤了职,右侍郎升上来,他如今不过四十岁,颇为年轻有为。
户部尚书跪地言说如今大周各地的现状,说国库空虚,概因年年降低赋税之故。偏偏赋税年年降,各地阳奉阴违,明降实涨的事情多有发生。
多数,是走得商户的方向,白多商户与官员勾连,其中的差价则相互分账,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皇上没想到,京卫所的事情能牵扯出这样多,当下,他气急攻心,竟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在场之人都惶惶不安。
太子不愧为储君,虽也心急父皇的身体,到底也稳稳的延请太医,并将调查民情的事情,一样一样的发布下去,倒是有条不紊。
不过太医院的十数位太医守在昏迷不醒的龙塌前,各自摇头,都表示无能为力。
太后一夜之间发丝全白,坐在龙床前默默流泪,谁劝她也不听。
一直到后半夜,太后跟前的嬷嬷放心不下,让人去请书明郡主入宫,想让郡主劝一劝太后。
书明郡主也是满脸憔悴,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她是为主母宗妇,万事都得操心。待得到了宫里,天已经朦朦亮了。
太后哪里还有平日的超然之相?见到视同女儿般的书明,再忍不住落下泪来,拉着书明郡主问:“难道要我这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书明郡主握著太后的手,连声问:“前次入宫觐见,皇上还安稳无虞,如何这十来日的功夫,人就倒下了呢?太医怎么说?”
太医院使连忙躬身应答:“回禀郡主,皇上是气血攻心,脑中恐有血阻之相,此疾……无可解……”
太后一下子将手中的佛珠往院使头上砸过去:“胡说,再胡说,哀家便要你陪葬!”
院使躲也不敢躲,抖抖索索不敢再说。
书明郡主连忙安抚著,让太后坐下,又道:“太后娘娘莫急,白是一时半会未能想到法子,让他们在想想。姨母,书明先扶您去歇一歇可好?”
太后悲从中起,哪里肯应,只坐在床头默默垂泪。
院使鼓起勇气又道:“听闻,若开颅放血,或有一线生机,只是……臣等不汤试过,不敢贸然行动。”
太后又急又气,喝骂:“就你还是太医院院使?此等无能之人,哀家且问问,若开颅后,去起血阻,皇上可能安好?”
后面另有太医小声道:“开颅……恐不能活……”
书明郡主见太后又要怒,连忙上前替太后顺气,情急之下说道:“姨母,书明家中近些时日,请了那南陵汤家子过府,不如,请他们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