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叶彤独自坐在院子里城,她金尊玉贵的长大,又是京城第一的才女美人,何汤像如今这样寂寥过?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动作还没开始,便一败涂地。
洛府的一切都抵偿了陆卓然的嫁妆,洛明达不得不带着家人回到洛家旧宅,这旧宅还是当年洛家老太爷入京时置办的,又小又偏远,邻人也都外来人,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就这旧宅,还是因汤家的姑祖母出面斡旋,才没抵做陆卓然的嫁妆。
洛叶彤如今是连门都不大出了——洛家供不起护院,府内的仆从遣散了大半,她身边只剩下一个丫鬟了,真是连小门户的千金都不如。
至于洛家里头,旁支早早的与嫡支划清界限。而嫡支都是一群势利眼,本来见着父亲的尚书大人做得好好的,还偶尔来往些。后来宫宴上惹了事,她想了百般的法子,才叫父亲只是降职。如今洛家嫡支对他们,也是爱答不理了。
祖母精神大变,在家整日不是喝骂便是吵闹,惹得隔壁邻居老太太不满,高声吼骂,最后便是两个老太太隔着围墙吵架的声音。
屋里也待不住,又没个去处。
洛叶彤低着头咬著牙,父亲可以躲出去,弟弟交不起京城书院的学费,换了个普通的书院,至少白日里也不必听祖母与旁人争吵,独独她,不得不留在家里。
倒不是她真的没有去处,而是她已经不敢白日出门了。
关于她的流言,什么都有,大抵是说她与洛明达不清不楚的关系,从前那些捧著哄着她的小姐妹,见了她就面露不屑,有一次在首饰店里,还当面讥讽嘲弄过她。
甚至,也不知道是谁,将从前她替父亲寻瘦马的事情扯了出来。说她是早就觊觎自己的继父,不然哪有做女儿的,要替父亲寻瘦马?
洛叶彤惶惶不安,眼里的恨意更是凝重了。洛小满,一切都是你,当年寻瘦马的,明明就是你。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洛小满回京后,一直都在下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有些动作她看不懂,譬如寻瘦马这种事情,可她不懂的,不代表洛小满在做无用之功。
如今,甚至茶馆戏楼里,都有第一美人与继父尚书大人的风流故事,样样都指向她与洛明达。
毫无招架之力。
洛叶彤捂著脸呜呜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隔壁传来祖母嫌弃的吼骂,她才噤了声。
因着朝向不好,窗户又小,即便青天白日,屋内的光线也不好。昏暗的桌面上放著小匣子,还有几封信,洛叶彤将信拿起来。
是慎康德的信。这些日子,她日日想要一根白绫了结了算了,都是靠着慎康德的这些信,才能坚持活下来。
信里是缠绵悱恻的动情话语,可句句透著戾气,尤其是对洛小满的恨意。洛叶彤不高兴,她多希望慎康德的信能更纯粹些,可慎康德并不能体会她作为少女怀春的心思,每每在信中,都要写一通洛小满的坏话,仿佛不写,就不能结心中的郁气,又仿佛那些话无人倾述,才往她这儿投寄一般。
洛叶彤捂著信的下半截,只看上半截的绵绵情意,又总觉得不尽如人意的样子。
她揉揉眼,这样的屋舍住久了,眼睛有些发花。她直起身子抬头往外看,正看见院墙上攀爬者的,隔壁那个疯了的傻儿子。
洛叶彤吓得捂住胸口,缓了白久,她冲那傻子莞尔一笑。
……
陆轩漏夜才归,醉醺醺的步履轻浮,两个随侍扶着他往院子里走,不多时,遇着少夫人身边的大妈妈。
大妈妈不甚恭敬的行了礼,压低声音:“少夫人说了,还请少爷饮酒后莫要回院子,免得吓著小小少爷……”
陆轩平日性子是温和的,可是喝了酒就爱发疯,听了大妈妈的话,推开两个小厮,愤怒朝着大妈妈吼过去:“缘何不白我回院子?阿沅也嫌我无用是不是?想我堂堂陆府的大少爷,将来的陆国公,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是兵马司的一个小将。怀才不遇啊,怀才不遇!”
大妈妈颇有些无奈,赶紧让随侍将大少爷的嘴捂住,继续低声道:“大少爷,小小少爷今日受了凉,有些惊厥,大夫开了安神药,少夫人亲自抱着才歇下的。大少爷……”
陆轩并不听她争辩,一甩袖子喝了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走走,走走走,咱们再去找贺三郎喝酒去!”
他又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外面走。
寂静无声,陆轩朦朦胧胧看见花坛边上,立著个妙龄少女,月黑风高的地方,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略微有些清醒,再一看,那少女不见了踪影。
陆轩回头看两个随侍,二人依旧扶着她,苦口婆心,似乎劝他去外院歇著。
“那儿有人,瞧见没?”
随侍并不应答,继续道:“大少爷,若是老太爷知道您又饮了这样多的酒,可就糟了……大少爷,不如奴扶您去歇著?”
陆轩推开他们,拔出怀中的匕首亮了亮,大步流星往花坛角落里走:“老子是堂堂护国元帅的孙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这不干净的东西,竟然敢往老子面前窜!哼,恁什么鬼魅魍魉,老子今日便要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清脆的女声:“表哥拿着匕首,口吐脏话,是想要做什么?”
陆轩片刻呆滞,只觉得酒醒了大半,讪讪看着面前的少女:“表……表妹?这……漏夜表妹怎的在这里……这……”
洛小满冷冷瞧着他,伸过手去要匕首,陆轩将匕首递过去,局促的立在当地,这才看清楚,表妹背后还站着三弟和四弟。
“睡不着,闲来无事,想着今日晗儿生病可怜,可他父亲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就与两位表哥跑出来瞧看一番。”
陆轩露出尴尬的笑容:“本……本也是想着早点回家的,只是……有事……耽搁了。”
陆远洲接过洛小满手中的匕首,将刀锋亮出来,便往陆轩脖颈处刺过去。陆轩猝不及防,到底是本能的侧身躲过,便与陆远洲对打起来,不过三招的功夫,陆轩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就大哥这么点本事,也敢抱怨时运不公?”
陆轩支撑著身子,酒后胆子到底是大些,他喝了声:“我如今是饮了酒,才打不过你。”
陆远洲挑挑眉:“我不过出了三分的力。”
陆轩眼神闪躲:“我……你乃羽林郎统领,我如何能相较?”
陆远洲上前一步,脚踩在他胸口,握紧了他的下巴:“兄长弄错了,我是先有这一身本事,而后才能当上羽林卫统帅的!”
他丢开陆轩的脸,不屑的看着他。
陆轩受了刺激,咬牙又道:“那……那又如何?我是生在京城,若我在坞云,定能……”
话音未落,陆桁已经出手了,陆轩不得不翻滚躲开陆桁的攻击,但陆桁快准狠,立刻便用手肘将陆轩整个人抵在地上,冷笑连连看着他。
“大哥真让弟弟失望,便是我麾下一个百夫长,都比你要强些。”
陆轩整个脸涨红,怒道:“我今夜饮酒不设防,又被你们轮番挑战,自是不敌,等它日……”
陆桁唾了声:“等它日?大哥是在说笑吗?敌将帅大军攻城之时,大哥是否也要与敌将说一声等它日?饮酒?饮酒便又如何?身为陆家军,不论是清醒还是在梦里,警惕之心不可丢!若先祖祖父如大哥这般,营帐之中恐就没了首级!”
陆轩接二连三背斥,灰头土脸躺在地上,是起也起不来。
陆远洲喝了声:“起来!”
陆轩全身痛得不行,索性躺着一动也不动。
陆远洲又喝:“大哥这样,可配称陆家子?”
陆轩转头去看他,完全没有平日的温润,目光里尽是冰凉:“若没有我,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陆家继承人了?”
陆远洲心内血气上涌,拳头毫不留情的要挥打下去。
“表哥。”
洛小满喊了声。
陆远洲顿住手,回头看着他。
洛小满摇摇头,让陆远洲退开,走上前柔声道:“大表哥可起来吗?”
陆轩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爬起来,低着头,如同犯错的孩童一般。
洛小满慢吞吞的继续说:“今日这话,伤了兄弟之情便罢,若晗儿听到了,将会要如何?”
陆轩一怔,抬起头用力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抬头看着陆远洲,吞吞吐吐白久才道:“那……是大哥不好,饮了酒就胡说八道……三弟……”
陆远洲尚未说话,陆桁已经冷笑起来:“大哥缘何要与我们道歉?你只管醉酒的好,最好如表妹所言,惹出祸事,叫旁人看陆家的笑话。也最好叫旁人知道,我们陆家上下并非是一条心,如同一盘散沙一般!”
陆轩的头垂到胸口。
陆远洲叹了口气:“大哥总抱怨时运不济,可如今你已成亲生子,不说为了陆家,便是为了嫂嫂与晗儿,也该好生想一想自己的将来。时运不是借口,人若有本事,乱世可称雄,盛世乃栋梁。”
他回头看了看洛小满,继续道:“你的事情,我一向不插手,今日若非是表妹,我与桁儿也不会来这么一遭,只希望大哥,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他转身走了,陆桁与洛小满立刻便也跟上去。只陆轩立在那儿呆呆愣愣的,白久也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