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不懂自家师父所谓驯服金丝雀的说辞,可这些时日,他愈发是看不懂师父的想法。
但师父想做的,他自是竭力为其达成。
燕然回建康之后,一改往日的儒雅温和,变得有些锋芒毕露起来。
夺储之争,愈发如日中天。谁也没有料到,一国公主,与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没有人看得清,高高在上的燕王,究竟是何种打算。他似乎没有很明显的偏向谁。
半月过去,建康暗潮涌动。
但一道惊雷却还是乍起一池春水。
燕国的临安公主与楚家楚青临,定下婚事。
赐婚的是燕王,求娶的是楚青临。
这一次,燕蒹葭应允了。
她对楚青临,似乎已然上心。
是夜,燕蒹葭邀楚青临游湖,只是,楚青临还未来。她便率先见到了扶苏。
依旧是一袭白衣,蹁跹而如玉。
他携一袭风华来,不染纤尘,落在画舫之上,不知不觉,已然站到了燕蒹葭的面前。
“好巧。”燕蒹葭弯起眉眼,笑着看向扶苏:“国师今日当真是好兴致。”
“公主也是好兴致。”扶苏缓缓道:“瞧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楚青临。”她毫不避讳,径直便道:“国师呢?莫不是在等心上人?”
她戏谑一笑,露出嘴角的梨涡,瞧着很是惹人怜爱。
似乎是今夜她心情格外好,扶苏几乎不曾在朝堂上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原来,等着楚青临,便是这样叫人欢愉,是吗?
眼底划过无声的漠然,他摇了摇头:“公主今日心情,委实很好。”
到底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自是心情极好。”燕蒹葭道;“国师不在红尘俗世之中……不,国师如今已然是在俗世之中了。不过,国师想来还不懂。”
不懂什么?燕蒹葭没有说。
但听在扶苏的耳朵里,却是在说他不懂俗世情爱。她和楚青临是俗世情爱,而他只是俗世。
轻蔑的笑意,不自觉便露了出来。今夜的扶苏,显得格外寂寥,格外有烟火气息。
这一下,倒是勾起燕蒹葭的好奇,她挑起秀丽的眉峰,道:“国师今夜倒是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扶苏问。
“像个哀怨的妇人。”燕蒹葭忍不住继续道:“莫不是被心上人抛弃了,心中苦闷?”
哀怨的妇人?
扶苏闻言,忽而倾身上前:“扶苏是不如公主春风得意的,听闻陛下赐了婚,公主与楚将军……”
他靠的很近,近的燕蒹葭有些不自然。心下油然生出一股莫名……这扶苏,怎么像是吃了味儿的少年郎一样?
燕蒹葭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倒是不觉他会欢喜自己。那既然不是……莫非是欢喜楚青临?
心下冒出这样的想法,燕蒹葭徒然明白过来。
“国师知道的,有些事并不可强求。”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扶苏的距离:“男女……天下情之一事,并非予取予夺便可得之。”
“公主在这画舫中,等着楚将军。”扶苏道:“但我以为,楚将军今夜……未必能来。”
“国师使了手段?”燕蒹葭抬眼看向他。
正是时,画舫晃动,身后西遇问:“公主,时辰到了。”
先前他交代了船家,时候到了便要让画舫动起来。本身今夜,燕蒹葭便就是为了赏月。听闻今夜天象有异动,将会有飞火流星划过,若是掐准了时间,于湖中心观赏,想来是极为美妙的。
“罢了,不等了。”燕蒹葭摆手,叹了口气。
见不得那般美景,也算是楚青临没有福气。
“公主不担忧楚将军?”扶苏却问道。
“担忧?”燕蒹葭兀自一笑:“楚青临虽说如今没有了楚家这大靠山的支持,但到底也不是黄毛小儿,他若是当真无用到连国师的算计都躲不过,那便也是命了。”
更何况……燕蒹葭如今笃定扶苏是爱慕楚青临的,那么无论如何,也是不会伤害楚青临,她眼下要担忧的,该是她自己才对。
“公主自来都是这样豁达,扶苏甘拜下风。”他幽幽一笑。
但这‘自来’二字,却是让燕蒹葭忍不住挑眉。扶苏这口气,怎么搞的和她很熟一样?
但那一头,扶苏却转了话锋,只淡淡道:“今夜天象有异,飞火流星,很是美好。扶苏没有那等子闲情逸致,去算计楚将军。”
言下之意便是,他只不过是来看风景的,意外碰上燕蒹葭也是凑巧。
楚青临来不了,可是与他无关。
他话音落下,便见燕蒹葭忽而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来,扶苏今夜也是来这儿赏景的。至于楚青临……为何不能来?无非便是被楚家的人给拦住了。
今日她和楚青临的婚事定下,显然楚家当家的是不会就这么放任自流。
见燕蒹葭显然沉思,扶苏不由出声,道:“公主觉得,楚将军会为了公主,背弃楚家?”
他缓缓一笑,又道:“今夜楚将军没有来,想必公主是知道的,楚将军该是被请回楚家了……”
“旁人本公主不敢说,但是楚青临……”她忽而一笑,美目流转:“他会。”
会为了她抛却楚家。
是了,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怎会不知楚青临是极为独立的?他要做的事情,他要娶的人,谁也阻拦不了。一如他在战场上一样,一往直前,哪怕粉身碎骨。
扶苏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转瞬便掩饰了过去:“公主与楚将军,当真是郎情妾意,叫人艳羡。只是不知,这般岁月静好,还有多长时间。”
“国师这是何意?”燕蒹葭挑眉,看向扶苏:“这莫不是诅咒?”
燕蒹葭向来是极为直率的性子,这与扶苏接触的那些人,统统不一样。他忍不住多看了眼她,笑道:“不是诅咒。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神神叨叨的……”燕蒹葭偏头,不去看扶苏,暗自翻了个白眼。
正是时,一阵轰鸣声自身后响起。
燕蒹葭回头,便见烟火绚丽,由下而上,炸裂开来。
星火点点,蔓延开来。临河远眺,如流火一般,让人惊叹。
一声又一声,闷雷般的响动,却带来极为华丽的盛况。燕蒹葭的脸容,满是笑意,倒映在烟火绚烂的光中,显得倾城而动人。
她抬眼望着,眸底皆是欣赏。却是不知,身侧之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不知扶苏在想什么,就这般静默的望着她。
似乎是察觉有人盯着自己,燕蒹葭偏头看去,便见扶苏眸底温软至极,俊秀的脸容,宛若皓月。
没有一丝女儿家的娇羞,她就这般冷静的问道:“国师这般盯着本公主做什么?”
“这烟火,似乎是专门为公主放的。”他左顾而言他,不着痕迹的将视线移开。
“自然。”燕蒹葭颔首。
“哦?是楚将军?”扶苏扬眉。
“怎么国师三句话不离楚青临?”燕蒹葭哼笑:“莫不是爱慕楚青临,所以才处处为难本公主。”
燕蒹葭的话问出口,扶苏顿时有些错愕,似乎没有想到燕蒹葭会说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他和楚青临?
荒唐!实在荒唐!
他敛了敛心中情绪,从容道:“扶苏不曾为难公主,只是这烟火似乎也只有楚将军……”
“这烟火是本公主让人放的。”燕蒹葭眼中漫过得意之色:“江南运来的最新一批烟火,全建康只本公主有!今日国师沾了本公主的光,赏了美景。四皇兄府邸,可是没有这等子好东西的。”
骄奢二字,明晃晃的刻在她的眼中。
扶苏终于明白,为何楚家这一流老臣看不上燕蒹葭了。自古明君,大都从简,但燕蒹葭不同,她一贯是享受着丝竹管弦,享受着华美骄奢。所以她的做事风格,显然得不到老臣的欣赏。
只是,这般情绪,扶苏没有表现出来,没有料到燕蒹葭却是看得清明:“国师是觉得本公主不是明君的料子,对吧?”
燕蒹葭轻哼:“本公主的确喜好享乐,但前提是国强民盛。国师以为,江南为何给本公主这第一批烟火?为何不给其他皇子,不给父皇?”
“那是因为,本公主让江南繁盛起来了。这世间万物,银钱虽说是俗物,但正是俗物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吟诗作赋,空谈清高,是吃不饱饭的。”
“这古来君王的从简,在本公主这儿是行不通的。”燕蒹葭笑道:“只有会充盈国库,繁盛百姓,才是要紧。”
这一刻,扶苏突然觉得,燕蒹葭不再是那个纨绔的小姑娘,她胸中有山河,有黎明百姓,还有治世之才。
这样心胸广阔,坦荡而务实的燕蒹葭……若他是燕王,想来也会立她为储君。
“公主这番话,实在让扶苏钦佩。”扶苏道:“只是公主觉得,就凭这番话,便能让扶苏舍弃四皇子而追随公主吗?”
“国师如此清醒,实在叫人头疼。”燕蒹葭扶额,轻笑:“罢了罢了,国师这样聪慧,是劝说不动的啊!”
既是劝说不动,那今后……只好兵戎相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