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直到亥时，宫辰烨才冒着毛毛细雨过来。
他在屋外跺跺脚，解下长袍披风抖去一身水气。经过莹莹的提点，如影忙上前接过披风，还递上干帕子。莹莹则沏上温度刚好的茶水送上，两人服侍得十分周到妥帖。
只是夏沐欢依旧忘我地端坐在案前写字，仿佛不知道宫辰烨已经到了。
放下饮完的茶盏，宫辰烨轻轻一摆手，莹莹几人便垂首退出屋去。
“在写什么呢？本王来了，也敢不过来迎接？”
温暖从背后慢慢包围过来，两只手臂环上她的纤腰，耳畔传来宫辰烨低哑又自带魅惑的声音，隐隐还有些小小的不满。
“别闹，我还有十几个字就写完。你在一旁先等等。”
轻轻扭了扭身子，夏沐欢示意宫辰烨松开手，嫌弃他影响自己写字。宫辰烨无奈，只得虚扶着她，弯腰看她写。
夏沐欢的字进步很大，已经见不着错别字，字体也娟秀工整。不过短短几十日时间，与她的人一般，宛若脱胎换骨。
“风卷残骑裂甲，血染万里黄沙，成败笑谈之间，与青史留下……”
看着文字轻声读着，宫辰烨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暗。
这段文虽然用词尚显生涩，行文和内容只能算中规中矩，但夏沐欢能写出来还是叫他十分意外。
因为文中表达的意境和胸怀，实在不该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所能体会且描述出来的。
瞧见一旁还有写好的纸张，宫辰烨起身取过细读：“……然秉生天地何敢退却，三尺微命也留名一页，千峰丛云泼墨里挥毫写，落笔肝胆语冰雪，且醉放北斗点指天阙……”
这文不似文，诗词不像诗词的到底是什么？宫辰烨很惊奇。
然而它字里行间流出不向卑微又渺小的自己低头，勇敢活出自己价值的寓意，很是浅显易懂。不失为一段能激励人心的好文。
这时夏沐欢已经搁笔，轻轻拿起最后一张纸晃动几下，想让笔墨早些干。
“沐沐，你写的这些是什么？”
“歌词啊！”
“歌词？”
“对。你等下。”
夏沐欢兴致勃勃起身，从另一侧拿起今日特意从孙棋贞那里取来的阮钰琵琶，抱起坐到圆杌子上。
“近日来我习得一些琵琶曲子，弹给你听听呀！”
“好，本王洗耳恭听。”
回忆起之前夏沐欢在外头给商家姐弟唱的那首童谣，动听悦耳，宫辰烨也来了兴致。他潇洒转身，坐到另一侧的圆杌子上，淡笑静候。
调好音弦，清口嗓子，一曲《人间蜉蝣》便从夏沐欢手下如泉水叮咚婉转清澈，渐渐变为激昂澎湃摄人心魂。
流行歌曲的唱功和乐理，夏沐欢在前世都努力学过。只是声色条件和乐感天赋都不突出，最终才放弃音乐，转而专攻表演。
然而如今将那些技巧用到这具身子上，音乐便成了夏沐欢与生俱来的特长。
不过月余时间，夏沐欢便已将孙棋贞所授的古乐理和琵琶技巧学了个通透，玉指划过琴弦挥洒自如，配上她悦耳的歌声，音音细韵动人心弦。
虽然宫辰烨不太习惯这种闻所未闻的曲风，然而他接触的乐曲也不算很多，倒也能欣赏这种温情与激昂并存的歌曲。
最重要的是，不管词曲喜不喜欢，夏沐欢的弹唱都犹如天籁！宫辰烨只觉这一日来的疲惫感，此刻全被这乐声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曲终了，宫辰烨不由拍掌称赞。
“难怪醉吟先生有诗言，‘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听沐沐的弹唱声，恰如仙乐缭绕，叫本王听了欲罢不能！
词也有意思，天地之大，蜉蝣之小，身卑但非命贱，为何不敢妄想人间事？虽然用词略有牵强之感，但意境极佳，朗朗上口。”
瞧着他眼里的光，夏沐欢松口气。与古人比写词，实在太难了，但能得宫辰烨如此夸赞，已经很不错了吧。
听宫辰烨故意自称“本王”，夏沐欢小小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别文绉绉的瞎忽悠我。你便说吧，倘若此曲在茶楼或是艺坊中弹唱，可有客人会喜欢？”
近来自己和孙棋贞谱出来不少后世的曲谱，她可是打算将这些曲谱转化成生意赚钱的。
可这事就问到宫辰烨短板了。他能欣赏好词好曲，却不清楚京中乐馆的风向，和高门贵族之间流行的曲风。
见夏沐欢问得认真，他思索片刻后回道：“此曲曲风新颖独特，但不见得能得名人雅士们的喜欢。沐沐若想了解此道，改日问问皇叔楚王吧。
开封城中所有的吃喝玩乐之所他都精通，对诗文乐理也有极深的研究。开封城中近三成青楼艺坊的幕后东家都是他。
也如你《杨家将》和《西游记》的话本子一样，先找人重新润色一番再传扬。这词曲可请皇叔为你操刀润色后再请名妓弹唱，那必然能大火开封城。”
咦，真的吗？楚王竟如此厉害？夏沐欢吃惊地瞪大眼睛。
他不但能改词曲，还坐拥那么多青楼产业？青楼赌坊可都是销金窝啊，算是最赚钱的行业之一了。
回想起那位看着温和潇洒的闲散王爷，实在没看出来他竟然是个隐藏的大才子和大金主！那可得早些接触接触。
夏沐欢连连点头：“好呀，改日你约上楚王殿下，我有好多事想请教他。”
“恩，等近日事了，便请皇叔吃个便饭。但近日不会太平，只怕还要等些日子。”
想起可能马上到来的大变天，宫辰烨说话不觉微微沉下声来。虽然很不明显，但还是被夏沐欢敏感察觉到。
“怎么？最近外头会发生大事吗？还是玉岚说的事，这么快查明了？”她好奇地问。
说到这里，宫辰烨面上的笑意全都消失不见。在夏沐欢面前很少会显露的冷冽寒意，重新浮上他的俊颜。
“她说的话，十有八九确有其事。只是想要找到证人和证据，还需要时间和机遇。”
“啊？那丽嫔娘娘她真的是……被人害的？”
看着宫辰烨转冷的黑眸，夏沐欢心中跟着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