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郑立那儿吃饭。”林小西简单交待一句。
“郑立一向作息特别规律,而且,他们晚上也不吃晚餐,这倒很少见。”杨玉清有些意外。
“今天特殊情况。”林小西故作神秘。
“懒得问你,反正一会就知道了。”杨玉清不上当。
“你这人,缺乏好奇心。”林小西故意夸张地叹气。
“我不是缺乏好奇心,是不着急。”
“好的,不着急女士。”
到了郑立那,一进门,杨玉清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里面有一名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很秀气,一言不发地坐在地毯上,面前一堆玩具。
“他?”杨玉清看看这孩子,没什么毛病,也没有残疾啊。
“他有自闭症。”赵静波从厨房端菜出来,答话。
看得出来,两人为晚餐特地准备了。平时,他们是既精致且精简,今天做了满满一大桌子,有好些菜像是什么糖醋里脊、松鼠鱼是特地为孩子准备的,平时大家都知道彼此基本吃素。
杨玉清努力在脑海中收索有关“自闭症”的症状表现等,看来都还给老师了,收索无果,只隐约还记得似乎是交流有障碍,至于智力水平如何,不记得了。
林小西自如地坐在孩子对面,专心致志拣自己爱吃的菜大快朵颐了,大家都习惯不吃晚餐,这似乎也成了当下的流行趋势,但如果偶尔需要吃,也无所谓。
“这家伙,一来郑立这儿吃饭,就只顾吃饭了。”杨玉清默想,虽然,这儿的饭菜也让她无暇顾及其它,但好歹有新成员在,她觉得似乎有义务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童童,你喜欢吃什么菜,阿姨夹给你。”仗着是在坐的人当中,唯一生过孩子当过妈的,她柔声问。
童童一声不吭,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谁也不看。
郑立体贴地冲她轻摇一下头,打消她的尴尬。
杨玉清便不再自作主张,只顾埋头干饭了。
饭后,童童又回到那个角落里,坐在地毯上,机械地重复之前的动作,摆弄那些玩具。
杨玉清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就好像他被人用一个玻璃罩子罩住了,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对于外面的世界,他既听不到,也看不到,完全没有感知一样。
“在他的内心世界里,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杨玉清对这孩子充满了好奇,同时,又有着强烈的想要走近他的愿望。
晚饭后,大家没坐多大一会,童童困了,郑立带他去房间睡觉。
赵静波是位西餐厨师,对食材有着近乎狂热的热爱。他闲闲地和大家聊着寻找食材的一些见闻和趣事。
见郑立带孩子去睡了,他停住话头,向着杨玉清:“想问什么?”
“你不是干心理学这一行的,也这么敏锐。”杨玉清有些讪讪然。
“凡是热爱与专注生活的人,都是敏锐的吧。”赵清波不以为意的笑笑。
“我,我有些理解不了你们收养童童。仅仅是同情?爱心?利他?”杨玉清一连串地问。
“不,我们没有那么伟大,我们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幸福。”赵静波笑笑。
“可是,养育别人的孩子,毫无血缘关系,除了负担,怎么会幸福?”杨玉清不想掩饰自己的错愕。“当然,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佛说悲天悯人,但这些境界不是常人随便能做到的。”她补充。
“我们没有想那么多,有缘份,多一位家人,互相陪伴,就是这样。所以,不是我们在发善心做善事,收养他,他也在对我们做善事,陪伴我们,我们也需要他的陪伴。”赵静波说。
“可是,中国人对子女是最有执念的,养儿防老的功利思想传承了几千年,传宗接代、子子孙孙的家族思想也是根深蒂固。
“财富就像海水,越饮越渴。也许,对世间所有东西,都是同理吧,血缘至亲、孩子、爱情、名望,越多的时候越想要更多。”林小西若有所思地说。
“对吧。你看啊,我们执著于自己的孩子的人,然后就会越发地执著,小的时候要求孩子成绩好,长大了要求有份好工作,收入高,成年之后要求有个好的家庭,总之,能让当父母的人前显贵,面子风光。这不是个别,是常态,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把自己的人生缺憾一古脑地压在孩子身上,期待着孩子代替自己成为那个没能成为的人。”杨玉清颇有感慨。
“现代社会,普遍的价值观通常很单一,对学生用成绩评价,对成年人用金钱衡量,很多时候抹杀了除此之外的种种,就想一来,大家都活得累,而且焦虑。”赵静波附和。
“可你们也太不执著了,你们付出了那么多财力、心力,抚养别人的孩子,得到了什么呢?”杨玉清又绕回来。
“得到了陪伴,满足了被需要。”郑立接上话,他哄完孩子睡觉,也出来了。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没有办法真正都用锱铢必较的等价交换来换算,不是有人提出了情绪价值的概念吗?更多无形的东西,可以归结为情绪价值。”郑立补充着说。
郑立他们是习惯早睡早起的,少坐一会,林小西和杨玉清就告辞出来。
林小西开着车,看杨玉清一脸神游的表情,知道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当中。也不去打扰她,让她自己慢慢去琢磨。林小西没有过婚姻,也没有过孩子,体会不到父母对孩子的执著。但有一点她是很明显的,对干儿子王跳跳,那是喜不自禁,对别人家的孩子,很平淡,不喜不憎。所以,其实努力换位思考,虽然能理解,但试问,自己也的确做不到像郑立和赵静波那样的境界。
杨玉清去图书馆倒是又多了一个主题,主动去收索关于自闭症孩子的相关知识和研究。周末,王跳跳回家,她还特地拉着林小西和儿子,三个人窝在家里,看了有关自闭症儿童的一部印度电影《地球上的星星》。
她发现,越了解,对于童童她越着迷,越好奇:“他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她忍不住常常自问。
王跳跳听说了童童,一时性起,吵着林小西和妈妈,带他去见见那个孩子。想着,也许,孩子对孩子,能有更多更好的交流,林小西在征得了郑立和赵静波的同意之后,约好时间,一行三人出发。
王跳跳一直是独生子女,虽然说爸爸又生了孩子,可他看着妈妈受的苦,从内心深处排斥那边的人,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主要也是和妈妈在一起生活,有时,看到同学有兄弟姐妹,也挺羡慕的。
见到童童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他,没来由的喜欢。沉默不语的童童,总能激发人们内心深处的怜爱之情。头总是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遮蔽着瞳孔,就像一扇不会打开的窗子,哪怕是坐在对面,他的眼睛偶尔抬起,也是看向不知名的远处,根本就不聚焦。王跳跳就悄无声息地坐在童童旁边,模仿着他玩玩具的样子。几个大人坐在一边,间或聊几句,更多的时候听着音乐,晒着太阳,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童童摸我了,他摸我的手指了。”王跳跳开心的叫声,惊了大家一跳。郑立悄然跑过去,童童的食指轻轻触碰在王跳跳的小拇指上,小心翼翼地。
“童童和我们生活几个月了,从未主动碰触过任何人。”赵静波也觉得神奇。
郑立习惯性捋一捋童童额前的头发,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月牙儿。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磁场,那种感应胜过千万句语言。比如,当你走过一个讨厌或憎恨你的人身边,会起鸡皮疙瘩,不舒服,心里冒出寒意,相反,当你走过一个喜爱你的人身边,会自然地轻松、舒畅。就是这么神奇。”林小西看着俩个孩子,眼神里流淌着母爱。
“这个我也相信,万物也是如此。例如我们走过坟场,哪怕你事先并不知道那是坟场,也会毛骨悚然,相反,如果我们进入寺庙大殿,自然庄严肃穆,心生敬畏,不敢造次。”郑立说。
“这俩孩子磁场相吸,或者说是投缘吧。”赵静波很开心,完全是哪怕孩子有了一丁点进步也会很开心的那种老父亲式的开心。
“跳跳,你以后可要多来看弟弟。”郑立也以老母亲的口吻,欣慰地说。
“嗯,以后我妈和干妈来,我就跟着来。那你们以后多了很多被蹭饭的机会。”王跳跳乐呵呵笑着,因为多了一个向往的去处而开心。
“没事,赵叔叔最幸福的事,就是做的菜有人吃。”赵静波也咧嘴呵呵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那么多人为了吃你做的菜,天开排长队还不够啊。”林小西说,赵静波作为主厨,他们餐厅因为订位难而闻名。
“做给家人吃,这是另外一种幸福。”赵静波挠挠头,身为厨师,他的手指像医生,干净、修长、修剪整齐。
“跳跳,我和你妈跟着你沾光,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常常来蹭饭了。”林小西和王跳跳做个隔空击掌的手势。
“世间最完美的事情,莫过于一个名厨,身边围了一群吃货。”杨玉清总结,逗得郑立也呵呵笑个不停。
幸福是一件多简单的事情啊,不去算计那么多“我的”“他的”“别人的”,看起来就是唾手可得的。
这一晚,大家都有点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