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毛衣的漂亮女人走近大志,说,大哥,城北去不?
大志说,去,只要不出中国,哪都去。
女人笑了,说我这个箱子好带吗?
大志说,好带。
把箱子绑好,让女人做好后,大志说,你是本地人?车子发动。
女人说,是,在外面打工,现在回家。
大志说,你为什么不说成在外面工作。
女人说,这有区别吗?
大志说,有,说工作,像是在做着很重要的事,说打工,像是做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女人说,我是在中国航空航天研究所打工。
大志说,哦,原来打工和工作不是做的事情重不重要,而是想让别人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重不重要。
女人说,你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
大志说,你帮我接一下,我变个道,靠边停。
女人接通电话说,他正在忙,等一下接你电话。
大志靠边停好以后,拿过电话,说,喂。
小雪说,你和一女的在忙什么呢?
大志说,是我拉的客人,正在路上呢。你有什么事?
小雪说,我原来也是你的客人。
大志说,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我真的在路上呢。
小雪说,我就是想问一下,你说的话可算数。
大志说,什么话?
小雪说,就是明天不来接我,将来生孩子随我姓。
大志说,算数。
小雪说,倒时可不管什么理由啊。
大志发誓说,哪怕明天太阳不出来了,我也会准时出现在你的面前。
小雪说,一言为定,路上当心,明天见。
挂完电话,小雪得意的笑个不停,她计划着把这件事告诉爸爸,让他帮忙明天给大志打电话,随便让他买东西还是什么把他支开,不能准时去接自己,这样,就算大志将来赖账,也是抓了他的一条小辫子,呵呵。
大志挂掉电话,看着电话小声说,小样,跟我斗。
大志把女人送到家,女人说,大哥,能留个电话吗?以后方便坐车。
大志说,当然可以。
大志在路边随便吃了碗水饺当作晚饭,吃完以后,他又来到汽车站门口等着。其实他是越界了,车站附近生意是全城最好的,这里也是一直由全城最有实力的一群摩的司机占领,来路城当了一年多摩的司机,大志是知道这样越界是有什么后果的,但是为了挣钱,他已经不管这些了。第二天一早大志就把手机关机了,一直到下午,他偷偷开机看了一眼时间,小雪该下班了,然后又关机。他来到小雪学校的门口,正好看见小雪走出来,他走过去,双手合十,说,请问女施主要到哪里去,贫僧有白龙马一辆,送你一程如何。
小雪看见大志有点吃惊,说,你怎么在这?我爸不是让你给他买脚气药送过去的吗?
大志说,有吗?我不知道啊?
小雪说,他没打你手机吗?
大志说,我手机没电了。说着,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说,看,我没骗你吧。
小雪说,什么破手机。
大志又说,要不要我现在买脚气药给你爸送过去?你爸脚气长在哪?
小雪气鼓鼓的说,不用了,你说脚气能长在哪?
大志说,对对对,脚气长在脚上,那手上长的叫什么?
小雪说,不知道。
小达和大志在路上碰到过几次,都是正在拉着客人。小达最近也比较忙,每天要到很晚才回去,他忙是因为玛丽一天说,其实每天对着麦田也挺没意思,该动身去找爸爸了。小达当时说,你住的地方不是挺好的吗?旁边就是一个集市,干嘛天天往我这里跑。玛丽说,我爱安静,但是安静久了,发现除了更讨厌热闹外,好像也越来越不是那么喜欢安静了。
玛丽除了知道她爸爸是个军人,在很远的山里当兵,和那张照片外,在没有其他信息。小达预感,如果真的动身去找,找不到是肯定的,但不知道要找多久,所以钱准备的是越多越好。虽然他一直觉得玛丽找爸爸这件事很不靠谱,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说的只是要和她一起去。他觉得玛丽可能也对找到爸爸没信心,但是毕竟是在朝着一件有可能的美好结局努力着。玛丽一定很想见到爸爸,小达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一个小女孩渴望投进爸爸宽大安全的怀里的心情。他觉得玛丽有点可怜。
这天晚上回来,很远就能听见自己的房子那一片彩色的灯光下狗激烈的叫声。他感觉有些不妙,加大油门赶到家,看见有一大群野狗围住房子。房门紧闭,但里边的灯是亮着的,他喊了几声玛丽,但是声音像是淹没在野狗的狂吠中。小达骑在摩托上,去赶那些野狗,但是野狗们今晚像是疯了一样,完全和平时趴在窗外,眼神中全是祈求怜悯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想先进去看看玛丽,但是野狗追着他不放,有两只胆大的,竟然扑向他。他有些愤怒了,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朝野狗乱舞一气。野狗终于不情愿的散开,小达冲进屋里,看见玛丽正在床上蜷成一团,看见小达,哇的一声哭出来,搂着小达的脖子边哭边说,这群野狗真没良心,我给它们肉吃,它们还想上来抢,还想咬我。
小达抹去玛丽的眼泪问,怎么回事。
玛丽说,我正在做红烧肉,看见有一条瘦狗在窗外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就丢了一块给它,谁知它把兄弟姐妹都叫来要肉吃,哪有这么都给它们吃,我做了是给我们俩吃的,它们就围着房子叫,有两只好像在扒窗户,像是要从窗户里进来呢。我以后是再也不来你这了。
小达说,别不来啊,野狗要肉吃,说明是你做的太好吃了。对了,你保护住了红烧肉是吧?我们吃吧。
玛丽端出来只剩半盘的红烧肉和其他菜,还在说,我以后再也不来你这了。吃完饭玛丽就要回去,小达感觉到,玛丽今天从后边搂着他的腰的手臂比以前紧多了。
小达说,其实你不用怕的,狗狗是我们的好朋友。
玛丽说,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狗,你也不要再废话,快送我回家。
小达说,好好好。
到了玛丽的小屋,玛丽忽然拉着小达的手说,你看会电视再走吧。声音有点温柔,眼神有点迷离,小达感受到了玛丽的诚意,说,好啊。打开电视,电视剧,一对男女正在深情相望,望着望着,两颗头开始慢慢靠近。玛丽想找遥控器,小达从屁股底下拿出遥控器,抓在手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
终于他们亲了,摸了,抱了,然后就是早晨男人在看报纸,女人愉快的端上来早餐,包子油条,说今天有什么新闻吗?男人说,哦,我看的是昨天的报纸。
玛丽说,遥控器给我,我要换台,这个没意思。
小达说,不给,到了你这我就是客,你得让着我。
玛丽说,还说会照顾我,连遥控器都不给我。
小达笑了,说,我说那是在路上,现在不让你。
玛丽忽然跳到小达身上,说,你给不给。
小达投降,说,给给给。
玛丽拿到遥控器以后,得意的不停换着台,小达起身说,我走了。
玛丽忙把遥控器给小达,说,我不跟你抢了。
小达说,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你以后要是不想到我那去,我下班了到你这来。
小达一个人骑着摩托回家,在路上,他看见天空已是群星密布。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看窗外,一只野狗也没有了,只有虫子高亢的叫声反而让人感觉外面的夜更加寂静。他干脆搬出一把椅子,坐在门前,抬头看着笼罩在大地上,覆盖一切的星空。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和郑军一起坐在堂哥学校的双杠上,等着堂哥放学的事情。郑军的家就在小达的隔壁村庄,距离不到一百米,但直到上二年级他们被分到一个班,坐同位之前,他一直都不知到这个世界上有郑军这么一个人。
郑军的头有点不成比例的大,在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已经成为可以信赖的革命朋友之后,小达直言不讳的问郑军,为什么你的头比较大?里边装的是什么?郑军拍拍自己的脑袋,并不对小达的直率感到不悦,而是说,这里面装的都是知识,等将来长大了,我就会成为人才。
小达说,什么?里面装的都是屎?我的天。
郑军说,不是屎,是知识。
小达说,哦,我说怎么没看见你往里边装过呢。
当时小达的堂哥在镇里上初中,在一次开运动会的时候堂哥把小达带到了学校,小达第一次见识到了初中是什么样子。和自己的小学相比,这里更大,篮球架,单杠,双杠,乒乓球台什么都有,这里的学生都是大哥哥大姐姐,他们好像都比较有钱,可以随便去商店里买雪糕吃。回家以后,小达对初中更加向往和念念不忘。
一次星期五晚上放学以后,小达跑到郑军家里找他玩,说起堂哥的初中,小达说,他们一个星期只星期一天的,星期五晚上也要上晚自习,我们去找我的堂哥吧。
郑军点了点他那装满知识的脑袋说,太远了吧,在镇里哎。
小达说,不怕,我去过,能找到,回来时可以和堂哥一起回来。
郑军说,那走吧。
于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穿过一条河,一片树林,和好几个村庄,来到小达堂哥的学校。但是他们到了以后就出现一个不好解决的困难,就是不知道堂哥在哪一个班级里。
郑军说,没关系,我们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到你堂哥。
他们在走廊里一个一个的窗户看过去,小达看见初中生果然不一样,他们教室里都有饮水机,饮水机旁边都摆了好多桶,喝水就拿杯子倒一杯,一饮而尽,不像自己还得从家里带一瓶水到学校喝。但是他们没有找到堂哥。
一个挂着毛巾的窗户里边的大哥哥问他们,哎,你们找谁呀。
小达说,找哥哥。
大哥哥说,他叫什么?
小达说,叫二狗子。
大哥哥哈哈大笑,说,那你叫什么?
小达见他笑了,觉得他不怀好意,说,不告诉你,你先说你叫什么,我再说我叫什么。
大哥哥说,你先说。
小达说,你先说,你到底叫什么。
大哥哥说,我不知道。
小达嚷起来,说,原来你叫不知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不知道。
和郑军一路嚷着来到操场,爬到双杠上坐着。小达问郑军,你想不想到这里上学?
郑军说,想,我将来要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上那个青蛙大学。
小达说,我不想上大学,我想永远上初中。
后来郑军初二没上完就退学了,和叔叔四处漂泊打工,至今未婚。小达也只上到初中毕业,在家里呆了一年后,离开家门,开始四处漂泊的生活。对了,当时小达没有找到堂哥,在操场上呆了很久,突然四个大人出现在身后,是自己的爸妈和郑军的爸妈,他们一路打听找到学校,终于找到各自的儿子,肯定少不了一顿打是疼骂是爱。
回忆起往事,小达有些感伤。离家好几年了,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也认识过忘记过很多人。开始的时候,漂泊的新鲜引导他往前走往前走,不知疲倦,后来似乎漂泊成为了一种习惯。有些人喜欢把人生比喻成一段旅程,但一辈子除了离家一两次,很少出远门,而小达的人生就是一场真实的旅程,他现在已经记不清去过多少个地方,常常想起一件往事记忆会产生混乱,搞不清时间地点人物是不是一起的。
他起身回屋,觉得这样的时刻应该是自己辛苦漂泊的回报,他已经轻易不会回忆,因为回忆会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普通人的回忆多数是寡淡无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