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中午,沙贼似乎被黑夜女神的神使吓住,都消停了。
不过午后攻势恢复,这次没有新的砾龙冲上来,只有一波波人借砾龙尸体的掩护冲击。
人数虽然多,带来的压力并不大。
既不像最初那些老弱妇孺冲上来求死,也不像后面有觉醒者领头的精兵。而是二者既有,却又没什么组织。攻不动就后撤重整,完全没有死战到底的士气。
“明天可以吗?”
估算了下砾龙铺沙的进度,相骞锦问巴婵:“明天大概……入夜的时候。”
巴婵很肯定的说:“上午出发午后能到,做足准备正好。”
相骞锦点头:“那就辛苦你回去主持了。”
“可不许大人对我说这种话。”
巴婵盈盈笑道:“既然大人是黑夜女神的使者,那我就是大人的使者,为大人做耳目和手足。”
耳目还行,手足就别了啊。
巴婵骑着白隼回五星城,她是去筹备明天的绝杀大招。
明天砾龙应该就能抵达直接攻城的位置,如果明晚是黄夜的话,那必然就是决战了。这边能用上的手段都得用上,以防被对方一股脑掀了。
这波沙贼的攻势有些奇怪,不过既然没多大压力,连四丫都能把城防交给贺天雄自己休息养伤,相骞锦也就没多想,放心去休息了。助理已经叫苦不迭扯了好几次警报,重组出“星辰之躯”的特性花费了它大量算力。
替换四大队上阵的五大队有条不紊的应付沙贼,高泉城西门又立起了一座高台,不过弩炮数量不够,这里暂时当哨望台用。
第九小刀从头到脚被奇怪的护甲裹住,立在这里眺望战场。
脑袋上是既像斗笠又像锅盖的头盔,躯干是两块略带弧度很像龟背的甲壳,肩膀也耷拉着小号的龟壳,由细细软软的绳索编织为一体。对第九小刀来说不像护甲,更像活动的囚笼。
不过这套护甲很轻,除了因为躯干甲壳尺寸过大,直接包住了膝盖,让他走路只能像螃蟹一样横移外,倒没其他问题。而且头盔和龟壳有相当厚度,感觉很坚韧,在战场上也让人放心。
第九小刀最初以为这套“龟壳甲”是用砾龙外壳做的,非常抵触。上身之后闻出味道不对,看管他的人又说这是虫壳做的,于是抵触变作了害怕和恶心。
看管者不爽的说:“你们的大虫子才恶心呢。”
“那是砾龙!”
第九小刀不服气的嚷道:“是创世神龙遗留下来的龙种!比你们这里的虫子高贵得多!”
对方嗤笑:“少哄人了,我们的神使大人说过,你们的大虫子最早是蚯蚓,是把沙地变成粮田的。后来才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只能待在沙子里,一上地就死。”
“你们的神使大人……”
第九小刀本想说我们的神使才是真的神使,可一张好看得不像人的面目跳入脑海,眼睛深邃得像沙渊,他就一个激灵说不下去了。
他们的神使大人应该是真的,甚至可能比自己的神使更真。自己帮会的神使可不会昨天是黑角今天又是白角,完全看不出是故意抹的颜色,连气息都不一样了。
“你们的黑夜女神在哪里啊?”
他只好转而讥讽对方的神明:“我从来没见过黑夜,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也没见过!不像我们的黄夜女神,黄沙就是她的疆域,黄夜就是祂降临人间!”
对方无所谓的摊手:“有疆域又怎么样?降临了又怎么样?打败我们了吗?昨天我们的神使大人要你们的帮主和神使出来对决,他们不敢啊,还是不断派人来送死。”
“我们的黑夜女神嘛……”
说到这个,对方抬头看天,目光也有些恍惚。“我也没见过,但神使大人说,天顶的云层遮蔽了黑夜。那是三贤神惧怕黑夜的力量,故意编织出来的屏障。三贤神是假的,白夜、黄夜还有紫夜都不是真的神明,只有黑夜女神才是真神。”
第九小刀本想冷笑,贤神教会的三贤神当然是假的,三夜女神才是真的,可听到云层遮蔽了黑夜,他又笑不出来了。
以前过了采矿季,砾龙载着他们冲出沙海休息。他跟着小孩子们在砾龙背上玩耍,最喜欢仰望天穹。那时候他们都在猜天穹之上是什么,是不是神明的宫殿。
“你想说黄夜女神才是真的?”
他想说什么全都摆到了脸上,对方同情的说:“如果你们有黄夜女神保佑,为什么还过得这么惨?看看你,应该从没在地上待过,也没吃过肉,连干净的水都很少喝到吧?”
一说到这个,第九小刀眼睛就红了。
他想说哪里惨了,身为沙人,能活到他这个岁数已经很幸运了,这就是神明的保佑。
这话以前他还能说得出口,而且说得很大声,可在这座城寨里待了几天,他的世界完全颠覆了。
这里每天能吃三顿饭!每顿都有不同种类的粮食,佐料和蔬菜好多种,甚至还有肉!
沙人吃的都是从白角商人那买来的麦子,都是陈粮总带着股霉味。
这里的水都是清的甜的!人人都有好几层衣服穿!
沙人只有采完矿回到沙渊附近才有水喝,平时都是喝的陈水甚至是砾龙的尿。
衣服……衣服都是在沙海里的死人身上扒来的,他们采的矿全用来换粮食了,没有多的换衣服。
这里有很多屋子,屋子很高很宽哪怕是大人都能直起腰。
让他最震撼的还是这里的气息好清新,似乎魂魄都散出了体外,整个人舒服得不想动弹。
对比之下,砾龙的洞子不仅狭小,空气还很浑浊。没工作的时候必须蜷缩起来不能多动,动一下或者喘口大气都会被大人责骂。
“而且我们的神明绝不会让子民这样随随便便送死。”
对方接着的话让第九小刀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呜呜哭泣。他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想到了他的父母,他的哥哥姐姐。
他们全都死了。
“呃……对不起……”
看管者很愧疚,不好意思的道歉。
第九小刀是沙人,泪水很宝贵,沙人不应该流泪。
他很快止住了哭声,问比他大不了两岁的看管者:“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用上战场的吗?”
看管者和他一样顶盔着甲,腰间还挎着柄没鞘的短剑,看起来更像长矛的矛头。
“我叫贺十八!”
看管者把胸甲拍得蓬蓬响:“我是黑夜军团少年大队的战士,看管你就是我的任务。等我在学院里觉醒能力成了神选战士,就会上战场了。”
说着又泄了气,“那得好几年后了,现在这场仗没我们少年大队的份。”
第九小刀记起自己的俘虏身份,没再说话了。
战斗开始集中在北面,渐渐扩展到东西两面。第九小刀所在的哨塔高过城墙,很快就看到了那些进攻的沙贼。
“是我们乌云金星帮的人……”
他讶异的嘀咕:“他们的砾龙呢?”
贺十八却更讶异,看第九小刀的表情没有一点伤心,似乎这些人跟他完全无关。
“他们马上要死了,你不为他们伤心吗?”
贺十八问:“你不是跟他们同一个……帮会吗?”
“伤心?”
第九小刀不解:“为什么要伤心?和他们又不是一头砾龙的人,有时候还跟他们打仗,经常死人呢。”
沙人的生活充满了争斗,不同帮会之间为了矿区争斗,同个帮会不同砾龙也会因为采矿位置或者粮食分配争斗。相互算不上深沉大恨,但绝不会是亲人。
贺十八楞了楞,忽然生出强烈的共鸣。
他是贺家人,年纪虽然小,前阵子千泉大山的争斗也经历过。
“神使大人没出现前,我们跟你们差不多啊。”
他很感慨,接着又自豪的说:“不过神使大人来了,让我们变成了一家人。我们本来也是一家人,千年前是一个祖宗!”
他问第九小刀:“你们沙贼……沙人,难道不是一个祖宗吗?”
后者更加茫然了:“祖宗……”
想了想,第九小刀咧嘴露出难看的笑容:“我们的祖宗就是砾龙,我爷爷、爷爷的爷爷都跟砾龙同在了。爹说我如果能看到他们的话,那就是得了神启,有机会得到神力。现在砾龙死了,他们全都不在了。”
“你们肯定有同一个祖宗。”
贺十八说:“到时候神使大人会帮你们找到的。”
到时候?
第九小刀愕然,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会让我……活下去?你们留着我们,不是准备等到那些砾龙攻上来的时候,把我们杀了祭旗吗?”
贺十八抽了口凉气:“你们沙人就是这么打仗的吗?”
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眼神,千泉大山的少年顿时成熟了许多,苦笑着叹气。
“我们不会这么做……”
再看看对方的斑角,虽然跟自己的斑角有明显差别,黑的更黑黄的更黄,但依旧是斑角。
贺十八再道:“我觉得我们跟你们,其实也有同一个祖宗。”
第九小刀摇头说:“那是要把我们当人质吗?没用的,我们又不是帮主和神使的儿女,连龙头的儿女都不是,也没有获得神力。而且连金花雪梅帮的人都不是,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贺十八越发觉得沙人可怜了:“这个你就别多管了。”
“你人还不错。”
第九小刀反而替他着想:“等砾龙冲破城墙,那些人杀进来的时候,你马上往林子跑,应该能活下来。”
贺十八噗嗤笑了,破城?
“十多头砾龙一起喷砂,一座山都能喷没了。”
沙人少年很认真的说:“你们的神使再厉害,也挡不住这样的力量。”
黑夜军团少年大队的战士眺望天际,前方砾龙扬起的沙尘已经遮蔽了大片天穹,像滚滚沙墙不断逼近。
他的确有些害怕,但再看到大人们镇定而沉着的战斗,又心安了。
少年战士笃定的说:“那是你还没见识过神使大人……”
本想说神使大人的力量,忽然记起在雪山广播学院里,神使大人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下意识改了口。
他说:“你还没见识过我们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