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味县一破,益州郡门户洞开,雍氏叛军再无半分地势依仗!”
天明时分,大汉庲降都督李恢踏足味县大营,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卫弘,甚是欣慰。
汉军主力被挡在盘羊道北,卫弘率领一支孤军进入益州郡,消息只通过一条狭隘的旄牛道相互沟通,一则消息往来常常需要数月之久。
李恢得到了消息还停留在越嶲诸郡大败于谷昌,征南先锋军诸部暂避锋芒。
可还没几天,就见味县关墙战火四起,负责前部攻关李进一部虽然心存顾虑,但想着什么时候都要攻下味县守关。
于是李进一面召集兵卒进攻关卡,另一方面快马加鞭把这件事告知后方大营的庲降都督李恢。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往常坚不可摧的关门就被轻易撞开,李进这才看清了局势,原来是宁远将军卫弘所部征南先锋军奇袭的味县。
两军会合,卫弘与李进商议过后,便兵分两路。
李进一路接防味县守关,卫弘一路廓清味县关内的其余雍氏余孽。
如此双管齐下,就等庲降都督李恢率领正军进驻味县以内,彻底将味县一地纳入汉军治下。
卫弘笑道:“李将军,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不过好歹与李进将军里应外合,将这味县给攻打下来,雍氏叛军再无掣肘汉军的手段了!”
李恢听见这句话,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邀请卫弘登上味县关墙上去走走。
在石阶上,李恢忽然说起了闲话:“南中诸郡随处可见高山深渊,但论起百二之关却只有两处,一处僰道石门关,另一处味县守关,但宁远将军可知道某为何要将庲降都督部军大营放在平夷县?”
卫弘大概知晓李恢当初的想法。
先帝安定益州,却对隶属益州的南中诸郡不甚重视,全力经营益州北部汉中和东部永安。
为了配合先帝恢复汉室江山的战略部署,总管南中诸郡军政的李恢,也将庲降都督的行营安置在了平夷县。
但这些事,不可避免的触及大汉朝廷的伤疤——夷陵之战。
犹豫了一阵,卫弘答道:“李将军得先帝信重,自是竭尽全力地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让李恢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卫弘好一阵子,忽然大笑道:“营中众将皆说宁远将军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某看此言非虚!”
李恢继续向关墙上走去,摸着坚固的砖石,有感而发:“味县乃是南中咽喉,此地断不能再落入贼人之手。待此战了结,某便上书给丞相,移驻庲降都督大营到味县,控制此枢纽之地!”
李恢带着卫弘已经踏上了关墙的城头,招了招手,让卫弘站到自己的身前,让他站到城头去看。
卫弘按照李恢的示意,站到了关墙的前方,向北望了一眼,这才知道李恢让他去看什么。
满目的汉家军队,他们身着汉家最新式的铠甲,手执着明晃晃的钢铁军械,前后达十数里的盘羊道上,殷红的汉家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卫弘见着雄师军容,面色大喜:“这是?”
李恢笑道:“托宁远将军的福,冶金治所这半年送过来五千套新式军备,原本是打算由偏将李进率领这支精锐走旄牛道支援卫将军,眼下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了。”
李恢上前一步,走到了卫弘的身边,盯着穿越盘羊道入味县守关的汉家精锐,舒开眉目说道:“这支精锐就交付到卫将军的手中了,接下来汉军收复益州郡诸城……就全权交给宁远将军了!”
卫弘面色一怔,没有想到李恢居然将兵权托付给自己。
卫弘仔细想了想,李恢这样做的原因很多,有卫弘将收复牂牁郡的泼天功劳让给了其子李遗,也有卫弘千里迢迢穿越旄牛道奇袭味县的功劳……
只不过……
卫弘有些犹豫,看着入关的数万汉军,心中竟是产生了一丝慌乱。
片刻之后,只见卫弘退后一步,对李恢抱拳道:“若以数千精锐与
。雍氏迂回作战,我有信心领下这道军令!若在堪舆图前筹算谋划军国大事,我亦有信心筹谋划策!但两军兵阵交接一决胜负,绝非我所长也,实不敢答应李将军的这番厚望!”
卫弘并不是客套谦逊,他此时的能力只能统率数千兵马,这还是有赖于卫弘生而知之的后世思维。
但涉及到数以万计的军团交战,卫弘的能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否则集聚在大筰也有两三万兵马,但卫弘却始终没擅自在大筰和雍闿主力开战。
究其原因,最大的顾虑便是卫弘心中的这点自知之明。
李恢看着卫弘的这副模样,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
卫弘继续说道:“调兵遣将乃是国之大事,雍闿此獠能在谷昌斩杀数万越嶲青羌夷族,足以见其并非无能之辈。依小子看来,如今南中诸郡,唯有李将军一人能胜过他!”
被卫弘这番恭维,李恢呵呵一笑,暂且将这桩事情搁下,把话头引向了别处:“正昂公如何了?”
卫弘答道:“太守大人已经撤往了建伶,若是那里告急,就会再撤向永昌郡府,对了,有一件事小子擅作主张,还请李将军勿怪!”
李恢问道:“哦?何事?”
“先前在滇池击溃雍氏叛军后,建伶㸑氏族长引兵来援,小子得知㸑族长是李将军的长辈,为求得南部诸大姓襄助,借了李将军名义拉拢了他们……”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能拉拢某那位姑父助援汉军,于你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卫弘点了点头,拉拢㸑氏这件事还是先说明白为好。
眼下汉军主力集聚在味县,有三四万兵力,大筰也有两万余越嶲勇士,益州郡南部和永昌郡也有近万人马,已经在大体上完成了对雍氏叛军的合围之势。
彻底平定雍氏叛乱,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卫弘摸了摸后脑勺,对李恢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李将军,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便是。”
“先前筹建征南先锋军时,我便欠下了朝廷太府一大笔军费,后来说动越嶲诸部出兵,又答应了不少的条件,前段时间一算,已经欠了一笔天价账单,所以还请李将军能把雍氏的积藏让给征南先锋军,不知……”
李恢闻言,却摇了摇头:“不够,雍氏四百年积藏无数,据说雍氏的庄园里以金石为梁柱,以碧玉为瓦檐,无比奢靡,这些还给太府倒是好说,但越嶲诸部要的是粮草,恐怕不认这些东西……”
卫弘对这桩事却没多少忧虑:“雍将军放心,当初敢答应越嶲诸部,就不怕还不起账,有雍氏这些家当作底发家,好好经营几年定能还光欠空的,只是……”
“只是什么?”
卫弘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没什么,这件事我还没想到,待将雍闿此贼枭首后,我再细细禀明李将军!”
见卫弘在此事上有些吞吐,李恢也不再追究,而是说起了之前的兵权托付这桩事:“味县已经被汉军攻克,聚集在大筰的雍氏叛军便成了无根浮萍。罢了,此番交战暂且就由某亲自指挥,宁远将军担任先锋吧。”
卫弘抱拳领命:“喏!”
……
……
大筰,牧羊关前。
在雍氏部曲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下,牧羊关已经摇摇欲坠!
关前的土坡已经被雍氏部曲、奴隶的尸体填平了,雍氏的投石车就碾压着这些尸体,缓缓推进到关墙底下,准备一举击溃牧羊关内的守军。
眼下雍氏正在度过最为难熬的“春荒”时令,四地筹措的粮草十分有限,压在肩上的巨大粮草负担逼得雍闿已经杀红了眼睛,不顾一切要攻夺下大筰!
但让雍闿意料不到的消息突如其来。
“家主,味县已被汉军攻克!”
坐在马背上的雍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能相信,但再一想想近来突然变得消停的牧羊关,一则极为不好的预感顿时升上了雍
。闿的心头。
雍闿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子,眼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喝道:“雍芒呢?让他来见我!”
那传令卒面色苍白的答道:“家主,传回来的消息说……说,说雍芒将军……死于乱军当中!”
“雍芒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雍闿,差点跌下马去,他回过头看着残破不堪的牧羊关,眼中几乎要窜出一阵火苗:“啊!气煞某也!定是那卫弘小儿又像只老鼠,钻到了味县后方!”
但雍闿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觉得若是味县丢失了,那就不能再继续待在大筰。
这里地势狭隘,若是汉军和越嶲诸部将两头一堵住,失去了粮草来源的雍氏部曲定然不战自溃!
雍闿几乎是瞬间想好了去处:“大军退往同濑,再传令给张越,令其务必固守住滇池城!”
雍闿认为,同濑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此地进可攻退可守,待查清楚味县的真实状况后,再决定是走是留也不迟。
雍闿回过头来,盯着牧羊关的断壁残垣与倚叠如山的尸体,雍闿握紧的拳头。
雍闿深知,失去了味县,益州郡便再无险要可助自己抵挡住汉军的进攻,为今之计唯有早做打算!
雍闿当机立断,将骑部分成两路。
一路由雍阑率领为大军撤退断后,另一路由自己亲自率领,赶在汉军之前固守同濑,防止汉军截断退路。
对雍闿而言,土地和城池都是死物,只要自己的手底下有能够冲锋陷阵的部曲,即便眼下失去再多的地盘,终有一日还是能够全部拿回来的。
“到时候……”
雍闿目光从牧羊关上的残破汉旌收回来,心中带着一丝愤愤不平,终于是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子,鞭笞着马臀撤退。
……
……
“夷王,张司马,雍闿领军撤退了!”
如今驻防牧羊关的主将乃是鄂焕,他自关墙上看到撤退的雍氏叛军,连忙回来知会高定与张毣。
按照鄂焕的盘算,当此之时应该率领精锐骑卒,死死咬住雍氏的后部兵马,让雍军的撤离行动不那么顺心遂意才好。
但多年的寄人篱下,让鄂焕早就琢磨一套顺从夷王指令的习惯。
没有夷王的恩许,擅动兵马乃是大忌。
只是谷昌一战后,雍氏部曲硬生生地打断了夷王和诸部头领再一死战的勇气。
听闻鄂焕通禀的消息后,夷王和诸部头领短暂的交流过后,猜测道:“雍闿率军撤退,那多半是卫将军成功袭取了味县,才让他不得不退!”
纵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高定,仍旧想要采取稳中求胜:“既然如此,本王率领诸部兵马按照卫将军的部署,固守在牧羊关等候消息即可,雍闿奸诈,恐埋有伏兵,鄂焕将军不宜去追击。”
如是一言,让鄂焕顿时熄灭了心中乘势追击的心思,点了点头便退出了营帐。
鄂焕坐在了城墙脚跟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自小容貌丑陋,身型魁梧,众人皆畏惧或轻视于他,这也养成了其独行其事、沉默寡言的性格。
以前,鄂焕静坐的时候,脑袋里很空,看着自己的族人在水草丰美的草地上放着牛羊,晒着太阳,就是一件无比满足的事情。
但再次回到了牂牁郡的故土,鄂焕结识了那位“同古”夜郎柯。
两人并肩作战多日,相谈甚深,一路势如破竹,将曾经围攻夜郎族人的且兰部落等獠种杀的支离破碎。
这是这么多年,鄂焕最开心的日子。
但好像就此缺了点什么……
鄂焕只记得当初与夜郎柯在会无分兵两路的时候,夜郎柯归心似箭,答复鄂焕用的是夜郎族语的“回家”,而并不是另一个词“归营”。
这话说的,好似汉军营帐便是夜郎柯的故乡。
鄂焕扫了一眼,周围的夜郎勇士或在搬着石头,或在修理营帐……却无一人像其他越嶲部落的勇士一样,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这是常态,这是夜郎部落多年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