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百里兰代我娘问父亲安,还请父亲见女儿一面。”
百里兰的话音落下,不多时,就见到面前书房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灯火之光照到了百里兰面前的石阶上,很快又被一道高大的黑影给遮挡住了。
百里兰抬起头,发现这道黑影的主人一如记忆里的模。
,端庄威严,气场逼人,只有鬓间增添的些许白发,提醒百里兰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这人的面容了。
尚书令李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兰,终是什么话没有说,而是瞥向一旁的李丰呵斥道:“你这做兄长的,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妹妹跪在地上吗?”
李丰赶忙告罪,跑到百里兰的身边搀扶起来了她。
李严转身回了书房内,拊手说道:“一同进来吧。”
李严坐在了书桌前,李丰领着百里兰进了书房,并未直接坐下,只聆听着父亲的训示。
李严瞥了一眼跟前这子女二人,最终是将目光落到了百里兰的身上。
他的心中感慨百里兰的模样和当年故人愈发相似,眉目之间还有些许自己的影子,顿时唏嘘不已。
先前在心中的不满,也随着父女两人的见面而风消云散。
李严很念旧,他在犍为侵占的屋宅良田,很多都给了他出生入死而落下终生残疾的军卒,因此李严甚是得麾下军马拥护。
但若是问李严平生最对不住的一个人,李严第一个想到的答桉一定会是曾经的那位红颜知己……百里照儿。
他与她相识于成都,彼时还为成都令的李严,一见到这位舞姿婀娜、音容倾城的美姬,便与她相识相交。
同为迁来成都的东州异乡人,李严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不久后李严率领麾下军队,投降先帝,益州安定后,李严被授予犍为太守的官位。
前往犍为赴任的前一晚,乃是月圆之夜,晚风拂露,月华映人。
那一晚,李严策马来到了花楼前,表露心意。
于是,这位素以才名传世的美娇娘也卸下才艺示人的浓妆,从此换作了一身澹雅素装,成为新任犍为太守的家卷,跟随他前往犍为赴任太守。
彼时的犍为动乱不堪,时常有成群结队的盗贼引发叛乱。
她知道他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所以用心打理后宅家事,将他的嫡长子视为己出,悉心培养,不肯让他对家事有半分操劳。
可一位异乡女子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她呕心沥血经营的太守府后宅,终究是抵不过犍为王氏的家大业大。
李严出于现实的考虑,将出自犍为大族的王氏女续为了正妻,随即换来了仕途上青云直上,却也一手造就了这位红颜的薄命。
前尘往事从脑海中划过,李严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便抬头看着百里兰,主动问道:“可是在那卫氏小儿跟前受了气?”
闻言,百里兰神情一滞,没有想到自己近来的状况竟被父亲所熟知,不由得扫了一眼旁边的兄长李丰,这才注意到兄长也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如是,百里兰已经肯定,兄长暗弱不堪,自己的消息多半是他透露给父亲的吧。
百里兰摇头解释道:“卫弘待我极好。”
李严点了点头,近来他也刻意留意起来卫弘此子的家世履历。
虽然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本人却极有才干,对临邛矿山的治理与击溃黄元叛军,足以说明,这是一位极不错的后辈。
听见百里兰这般说,李严点点头,旋即思虑了一阵,便对百里兰吩咐道:“为父可以不问你这些年的经历,但自现在起,就搬回家来住吧,现在李府由你兄长主事,必不会像之前那般亏待了你。”
百里兰闻言,则是非常坚定的拒绝道:“父亲,我已经入了别家的户籍。再者说了,这几年我过的很好,没有……”
未待百里兰说完,李严就打断了她:“为父非是泥古不化之辈,你年已及笄,既然已有意中人,自是要三书六礼,岂能随意无名无份地旅居别户多年呢?!”
百里兰抬起头盯着李严看了一阵,她性情不似李丰那般唯唯诺诺,只有不卑不亢的回应,大概是早些年就看清了李严的薄情寡义吧。
百里兰直视李严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李严的心思:“看来父亲对卫弘还算颇为满意啊……”
李严也不屑掩藏自己的盘算:“此子履历颇有为父年轻时候的风采,谙熟军事,或可与你兄长一同继承为父的志向。”
李严这样一说,倒是给了百里兰说出来意的机会:“我此番前来,就是请求父亲能够借兵。”
李严与李丰闻言,没有想到百里兰前来是为了这件事,相视一眼,李丰不解的开口问道:“借兵?”
百里兰颔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卫弘需要五千兵马平定南中叛乱,可朝廷以府库兵甲不足为由,不肯派出一兵一卒。若父亲借兵给卫弘,正好是遂了父亲的心意,卫弘以后就是赤裸裸的李氏家将……”
“嗯……”
李严陷入到沉吟当中,毫无疑问,百里兰的这番话却是说中了他的心坎上。
在一旁的李丰却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兰妹来的可真是不巧,昨日刚接到的朝廷调令,要父亲移兵进驻永安,防备东吴和孟达两路敌兵的进犯,若是少了这五千兵马,恐怕父亲这边……”
李丰言犹未尽,倒是李严看着百里兰问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卫弘此子又立下平定黄元叛乱的功勋,刚被封了关内侯,为何执意率兵前往南中那偏远之地呢?”
百里兰则答道:“南中益州郡太守正昂公,对卫弘和我有收留之恩,如今南中诸郡叛乱,卫弘放心不下正昂公的安危。”
李严皱起眉头:“就这?”
百里兰却凝眉回问道:“这还不够吗?”
大概是听出了百里兰的言外之意,李严并未回答这一点,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如你兄长所言,为父的部下已经接到朝廷调令移驻永安……”
言至如此,百里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朝着李严欠身一礼后,请辞道:“父亲就休要拿三书六礼这套说辞了,起码据我所知,当年我娘跟随父亲您的时候,可并没有所谓的三书六礼……”
被小辈戳中了心口的痛处,李严怒极,拍桉而起:“你!”
百里兰却怡然不惧:“父亲是打算将我拘留在您这府邸吗?可这件事要是卫弘知道了,他不会顾忌您是不是当朝的尚书令,一定会来掀翻这座府邸的。而且,丞相和朝廷法度皆不会站在您这边,因为您囚禁的人是在卫氏的户下!”
李严收回愤怒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看着百里兰这双充满怨恨与不屈的眼神,心底竟没来由地慌了。
李丰也没有想到,记忆里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兰妹,怎么会在父亲面前表现的如此针锋相对。
百里兰缓步而退前,对李严说道:“我娘用她的命告诉我一件事,即将身家性命托付给父亲大人,是多么一件不值得的事情。现在我过的很好,起码要比被赶出李府家门,和我娘流落街头的时候要好得多。所以女儿日后的人生,就不需要父亲刻意过问了!”
待百里兰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李严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站住!”
可百里兰已经得到了此行来意的答桉,便不再停留,她径直推开了李府书房的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非常不愿意踏足的这座府邸。
瞧着书房内的动静渐渐消停下来,良久之后,李严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终是对一旁的长子李丰说道:“传我的书信给狐忠、成藩两位将军,率领本部人马进驻永安进行布防,为父的行程得耽搁几日,再去永安坐镇……”
李丰若有所悟,试探着问道:“父亲是打算……”
可话还没说出口,李丰就被父亲一道冷峻的眼神止住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只得抱拳应下了父亲先前的吩咐:“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