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走后,卫弘就拿着这封书简到了后院中。
百里兰正在糕点坊中照看着生意,而鹿戎挨家挨户地去送糕点。
后院里,鹿安和鹿武父子俩一言不发地劈砍着薪柴,鹿王氏抱着鹿玲儿在舂米,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大概是刚才都瞧见了那位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入牢狱的黑心太守,想起往事,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见到卫弘抱着一卷书简过来,鹿安放下手中的斧头道:“恩主来了啊,这不是明日武儿就要去益州郡了吗,趁着空闲,让他多劈些柴火。”
卫弘将书简递到他的面前,且说了鹿氏里的族人顺利迁徙到朱提郡的事情。
鹿安闻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一来,小老儿觉得都挺好的……”
卫弘点点头说道:“待鹿武从益州郡回来,可让他带着你们一家人去朱提郡鹿氏里看看。”
鹿安年迈,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卫弘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反而摇了摇头宽慰卫弘道:“恩主放心吧,此事小老儿已经放下了,如今阖家俱在,亲族安稳,心里那点事早就不在了。”
如是,卫弘便不再多言了,省得显得矫情了一些。
将书简留给鹿安一家,虽然他们识字不多,但有这份东西在总是多了一份慰藉。
思前想后,卫弘还是觉得先前对待杨仪的姿态有些不妥。
虽说杨府家大业大的,同居一地也不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同朝为官,杨仪还能亲自过来对卫弘言及此事,还要提拔他进尚书台,卫弘那副态度总归是不妥的。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卫弘便去糕点坊,让百里兰重新准备了一份绿豆糕,打算自己亲自送去杨府。
毕竟上次去杨府赴宴,虽然没吃多少东西,可自己也没带小羊啊,权当这次用绿豆糕将礼节都补全了吧。
卫弘走了三四里地,总算是走到了杨府大门,门紧闭着,公侯将相家的门房是贵人多忘事,虽然前不久卫弘来过,可没有名帖请柬,还是将他老老实实地拦在了外面。
卫弘想了想,便对门房说道:“那就将你们家的杨泰杨安国叫出来!”
门房见他有持无恐,对自家少爷也不忌惮,一时之间心中拿不准,便点了点头应了此事。
不多时,杨泰从偏门探出头来,一看是卫弘,当即乐道:“哟!稀罕人物啊,你卫弘来我杨家做什么。”
卫弘白了他一眼,就将手中的糕点盒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些糕点送给你们的。”
“糕点?呵呵,我杨家什么糕点没有,不过你亲自送过来,罢了罢了……我就替我爹收下吧。”
杨泰接过糕点盒,扫视了一眼,然后对卫弘摆手道:“卫弘啊,其实我爹能让你进尚书台,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说了多少好话才让我爹同意的啊……”
“等等,你怎么走了啊?!”
杨泰正打算夸大一下自己的功劳,好让卫弘对自己感恩戴德,没有想到话说到一半,卫弘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尓母婢也!”
杨泰看着卫弘走远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就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盒子上,貌似能从其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杨泰将糕点盒提进了父亲的书房里,杨仪正坐在案前写着文书,听见杨泰过来的动静,眉头一皱:“何事?”
杨泰如是交代:“是卫弘,他送来一盒糕点,说是要答谢父亲。”
话音落下,杨泰就将木盒送到了杨仪的桌案上,却被后者摇了摇头说道:“为父不饿,你吃吧。”
“多谢父亲。”
杨泰早在路上就被这盒子里的淡香味勾引了肚子里的馋虫,得到了父亲的恩准,便立即打开木盒的盖子,一瞅见里面是精致的绿色糕点,顿时胃口大口,也顾不得什么吃相,就用手夹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杨泰边吃边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卫弘食禄不过两百石,居然舍得花大价钱给爹送这么好吃的糕点,应该是被爹许诺给他的尚书台侍郎一位砸昏了头!”
杨仪头也没抬的说道:“卫弘已经被调去了冶金治所,并未答应来尚书台。”
“冶金治所?”杨泰一愣,然后向杨仪开口问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杨仪并未多加解释,而是说道:“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卫弘年齿不过十六七,坚持不了几日的。”
杨泰点了点头,盯着盒子里的几块绿豆糕说:“原来是给自己留退路呢,那这份价值不菲的糕点送的还是挺值当的!”
杨仪稍稍偏过头,并非是看向自己的儿子,而是盛放着绿豆糕的木盒,他亦是被盒子里清香味所吸引,虽然不饿,可还是伸手在盒子内取用了一块。
有些讶然于绿豆糕的味道,杨仪一怔,低着头看着这木盒许久,随后这嘴角也倍觉欣然地翘了上去……
……
……
翌日,万事俱备,卫弘便打算前往临邛任职。
老宅的马厩里养了两匹马,这还是当年正昂公自成都入益州郡所乘,一共四匹,皆是来自关中的塞北胡马,颇为神骏。
卫弘北上成都为宫府吏时,正昂公便将其中两匹赠予给了卫弘,本来是拉马车的,可马车坏了之后便一直散养着。
这一个多月里,除了拉一点薪柴,没有太多的劳作,确实长多了一些肥膘。
鹿武牵过一匹,他的骑术还不精练,但平日里牵马喂马多是他做的,相处日久,那批黄棕马性情较为温顺,适合鹿武骑乘前往滇池城送信。
而卫弘的那一匹,由鹿戎牵着,马背上都是百里兰准备的行囊,看来是打算让卫弘一路走着去临邛。
张郁今日特地前来老宅,相送卫弘任职。
起先的时候,那些蜀中好友听闻卫弘去外地补缺,相约在成都南郊十里亭为卫弘践行。
不过这件事被卫弘谢绝了,还借着远行的由头送给他们一盒绿豆糕,精准营销。
百里兰站在门口,卫弘对她说道:“马上桃李杏桑都要开花结果了,你可以试试这些口味的糕点,方法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着实验,好好经营,争取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成为……千金巨富!”
百里兰点点头,对他招了招手,目送他离去。
鹿戎在后面牵马,张郁想将卫弘送到城门口,一路闲聊:“卫兄,我要随太子殿下前往白帝城了,明日便出发。”
这事卫弘昨日已经在北宫听到了,诸葛丞相,尚书令李严都被急召入白帝城,太子和诸皇子亦须前往白帝城,有心者大概能猜测出来,这是当今陛下要托孤了。
而张郁作为太子舍人,自是要随太子一同前往白帝城。
卫弘知道张郁没有自己后来者的目光,能够心平气和地接纳此行的结局,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劝慰张郁,只好道:“道路险阻,路上小心一些。”
“卫兄。”
张郁突然停下脚步叫住卫弘,待卫弘顿步,张郁才说道:“抵达白帝城后,我想游历各地,去孙吴,甚至是曹魏治下游学,卫兄觉得如何?”
卫弘看着他问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张郁继续向前缓步行走,抬头看着远处的城墙回道:“我从小就生活在成都里,并未远行过。若是没有遇见卫兄,听见卫兄说的那些话,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会留在蜀中,即便日后大汉收复中原,还于旧都,我大概还是想留在蜀中吧。”
张郁收回远眺的目光,对卫弘拱手作揖道:“能遇见卫兄,是我的幸事,这几日都在想着卫兄说的那些道理,可越想心里就越难受,所以我想去游学,去中原和江东各地四处看一看,或能有所悟。”
卫弘对他还礼说道:“苍然,我送你一句话吧。”
张郁伸出手:“请卫兄赐教。”
卫弘直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张郁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下了这句话。
已经走到了南城门口,卫弘伸手拦住了张郁向前继续送行的脚步,道:“就送到这里吧,此事你应该还没和叔父婶婶商议过,既然明日就要出发,还是回去提前说一声。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你诚心要游学求知,叔父和婶婶断然不会阻拦你的,只是要记得时常递些口信回来……”
“我记下了。”
这件事,张郁确实第一个告知了卫弘,随后张郁再拱手作揖相送卫弘:“期年之后,郁当与兄长对案而谈。”
卫弘颔首,他明白张郁说这话的心意,即求不得真知不会返回蜀中的决然。
可卫弘不会劝阻他,而是用着相同的作揖礼,对张郁回道:“我会备坛好酒,待苍然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