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人……乌泱泱的,密密麻麻的夷人!
雍闿攥紧了手中的马鞭,看着面前这些夷人,以及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兵戈,以及胯下昂首嘶鸣的战马……
雍闿见过夷人,依附在他田庄的夷人数量多过眼前夷人数十倍。
但也正是如此,雍闿能够明白拿着木杵耕地的夷人与骑马拿兵器的夷人……两者之间的本质差别!
这伙夷人数量足足有着四五百人之多,显然是朱提郡当地的大部落,如今将雍闿所率的数十随骑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手上换了医药包扎的马夫四下张望,终于是在人群里找到了颇为年轻的一道身影,立即上前拜道:“卫主簿,前往夷人巫医那里求药的时候,遇到了昔日好友的部落,相见甚欢聊了许久,这才耽搁了时辰,请勿怪罪!”
“无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卫弘摆了摆手,拉住了马夫的手臂在众多夷人的合围中,挤出来一条路走到雍闿的对面:“雍将军来辨认,小子的这名马夫是不是盗窃你府邸的大盗?!”
语气极为肯定,甚至是带着一丝嚣张,与先前为雍闿烤鱼时候截然不同。
雍闿听着卫弘这突然变得极有底气的语气,也是怒极,却并未发作,而是仔细看了看这马夫,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让守关的屯将上前辨认。
那屯将策马上前,细细端详了一阵,马夫也不像之前那般躲闪,掀开披散的头发让其辨认。
片刻后,屯将拨马回转,对雍闿说道:“家主,此人换了夷人衣服,还披了头发,应该是治手伤时候换的,过关的是此人多半无疑了。”
雍闿面色铁青,举起马鞭子就狠狠抽了这屯将面门:“没用的东西,连人都认不出就来禀报于我,闹出了这般天大的误会!”
“雍将军不必动气!”
卫弘从旁劝解道,然后又礼尚往来道:“雍将军追来盛意邀请,只是小子公务繁忙,实在没时间折返益州郡,不过若是雍将军有空,不妨随小子去夷人部落里坐坐?”
“不必了!”
雍闿此时盯着卫弘肆无忌惮的脸庞,气得牙痒痒,心里也对这小子方才用的缓兵之计心生忌惮,断然是不愿意再跟着他去所谓的夷人部落涉险的。
雍闿回过头看着那些夷人,认出了其中夷人头领的装扮,上前问道:“在下益州郡雍闿,你们是哪家部落的?”
夷人头领会说汉话,语气还很生硬,“南广县乌氏部落,来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雍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看来是知道这乌氏部落的底细,也没什么交情,见到他们对卫弘非常维护,自忖卫弘一行人自己是肯定带不走了。
于是雍闿带着数十随骑,从夷人让出的一条道路上,策马离去。
卫弘在后喊道:“日后归来,定当赴宴雍将军的盛意邀请!”
“哼!”
雍闿一声冷哼,心中也是怒极,对卫弘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只在心中盘算等这小子落在自己手中,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泄今日被戏耍之恨!
瞧着雍闿走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被卫弘拉住手臂的马夫才拱手行礼道:“卫主簿,在下庲降都督李恢将军麾下偏将李进,都督和王太守正在十里外的军营等候着卫主簿呢。”
卫弘笑了笑,这李进虽然和先前假扮为马夫的永昌郡太守王宗,在体形上极为相似,但是眉目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雍闿麾下那名屯将只匆匆见了王宗一面,又是被夷兵包围的紧张情况下,分不清二者也是正常的。
而之所以要李进替换王宗假扮马夫,乃是雍闿认识王宗,若是让二人见面,就等于将这谜底直接暴露在雍闿面前。
自己麾下联络蛮王举兵造反的信使消失在永昌郡附近,恰在此时永昌郡太守假扮马车前往都城……鬼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轻骑极快,不多时就在偏将李进的带领下,抵达了李恢和王宗所在的目的地,一处半山腰的小型军营中,四下点着火把,更有士卒站岗巡守,做足了警备工作。
抵达中军营帐,那永昌郡太守王宗正踱步等在门口,见到卫弘到来,连忙上前拜道:“今日若非小郎君谋划,宗这性命休矣!”
这倒是实话,今日若是按照王宗之前的筹划,闯过雍氏掌控的地界之后径直北上都城,难免会被雍闿所率的随骑追上,到时候一见面,雍闿也不是个蠢人,认出自己之后,自然轻易就能得知真相。
而白日里将雍闿造反的真相告知了卫弘之后,出乎王宗的意料,这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小郎君十分冷静,丝毫没有被这桩惊天隐秘给吓到,甚至还想好了全身而退的计谋。
即他留在原地等待雍闿的到来,用缓兵之计拖住雍闿,再让自己前往不远的平夷城汉军大营,向朝廷的庲降都督李恢求援!
王宗并非是没想过这一点,但他也看过雍闿的密信,知晓雍闿拉拢了不少的南中势力,其中不乏朝廷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王宗与李恢也没交情,根本就没办法料定李恢是不是雍闿造反阵营的一员。
如今看上去是万事顺意,但王宗却知道其中的凶险,若是一招不慎,不能分辨忠奸,此行必定是折了性命。
这些都是小事,若是让雍闿这等逆贼奸计得逞,那就是损伤国本、危害社稷的大事了!
经历这一遭,王宗就再也不敢对卫弘等闲视之,这小郎君看上去年岁不大,但做事胆大心细,难怪正昂公会如此看重他!
卫弘扶住王宗,宽慰了其两句,便直接问道:“庲降都督在何处?”
“就在帐中!”说着,王宗就转身领着卫弘前往中军营帐之中。
进了营帐,卫弘就看见正中央的案几上,一位身着戎甲的将军端坐其上,卫弘上前行礼道:“益州郡主簿,卫弘,见过李都督!”
“你就是卫弘?果然是如王太守所言,是个少年英才!”李恢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卫弘的模样,颇为满意地夸赞道。
“李都督谬赞了!”卫弘先谢过李恢的夸赞,旋即问道:“不知李都督打算如何处置那雍闿?”
李恢站了起来,端着油灯走到了一旁的竖放的南中地图面前:“据王太守得到的消息,雍闿联络了蛮王孟获,另外还有其他几方南中的大势力,兹事体大,本都督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故而才特意调遣了南广县的乌氏部落前去救援你等,就是不想让雍闿等辈狗急跳墙。”
王宗也从旁说道:“我和李都督已经将此事写成密信,分别送往白帝城和都城,交由陛下和丞相,此事如何处置,当由朝廷决断。”
卫弘摇了摇头径直对二人说道:“朝廷不会派兵前来的。”
李恢回过头看了看卫弘,开口问道:“为何这般说?”
卫弘解释道:“去岁,陛下东征失利,折损七……兵马甚多,各地人丁亏空甚多,当然,朝廷眼下还要布置兵马防备北边的曹魏,甚至是荆州孙吴那边也不可懈怠,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兼有四方宵小虎视眈眈,故而两年以内,朝廷没有一兵一卒可派往南中,即便……雍闿现在就举旗造反。”
李恢目光深邃,手中那盏油灯放在了案几上,目光仍盯着那副悬挂的地图,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阵蒙雾,久久不能说话。
先有卫弘直接点出朝廷无兵可派,现在庲降都督李恢又是这般沉默态度,王宗大感沮丧,内外交困,更无一点援兵,这局势当真是煎熬无比。
气氛逐渐变得沉寂了起来,卫弘率先说道:“我有一策,若是都督肯听之用之,可保南中无虞……”
李恢回过头,再次将目光聚焦到卫弘的身上,语气仍旧平淡:“说来听听。”
卫弘并未直接发言,而是将那块南中地图取下,平铺开来,端来几盏油灯,指着这南中地图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都督,王太守,你们可知雍闿若是作乱,南中会有几方势力策应?”
王宗作为永昌郡太守,也是雍闿作乱的检举人,最先指出:“如今我能确定的只有蛮王孟获,至于雍闿密信中说的那几方南中豪强,就不清楚了。”
李恢指了地图上的某个角落,从旁说道:“本都督倒是能猜出来其中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