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此处,胡承荫突然就理解了陈达先生的良苦用心,而此刻他眼中的陈达先生用手摩挲着杯口,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似乎在回望遥远的青春记忆。
“虽然我没有你勇敢,这些年来也尽自己的力做了一些工作,去了许多地方,也目睹了许多至今想来都触目惊心的事情。十几年前,我花了四个月走访了全国各地的很多工厂,最后写成了《中国社会改造问题》,在那期间看到的人间惨像,我至今都难以忘记。当时我去了汉口的一家火柴工厂调查走访,那里的工人用黄磷做火柴,黄磷有剧毒,弄到眼睛里就会瞎眼,弄到嘴里就满口牙都掉光,甚至下颌的骨头都会烂掉。这间火柴厂只开了三四年,办厂的资本家就赚了四五十万元,可工厂里有五六十个工人都残废了,永远失去了劳动能力。”
陈达先生顿了顿,看了一眼胡承荫愈发苍白的脸,依旧说了下去:
“后来我专门开了‘劳工问题课’,带学生们去北平的一家火柴厂参观,进入厂房以后,我的学生们都惊讶不已。满眼都是几岁到十几岁的童工,他们从早到晚终日站立,本应稚气的脸上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飞快,在本应天真烂漫的年纪俨然变成了装盒打包的机器。我们还参观了一家料器工厂,刚进到狭窄的车间里面,有的同学就忍受不了里面的高温退了出来,整个厂房密不透风,工厂内温度极高,如同蒸笼一般,让人根本透不过气来,就是这样的房间,却密密麻麻挤满了工人。因为常年生活在这样潮湿闷热的环境之中,许多工人都患上了皮肤病,即便是皮焦肉烂,仍旧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陈达先生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我还见过很多很多,还要我继续说吗?”
胡承荫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摇了摇头。
“我每次给一年级的新生上第一节课,都会问他们‘社会学’究竟是学什么的,结果听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说是社会学大约是学社会交际的,有人说社会学是调查‘社会主义’的,还有人说,它训练学生做社会工作的……许多同学都是懵懵懂懂地选择了社会学,并不知道学习社会学的真正意义所在。承荫,你是从外系转到咱们系的,你转系的缘由是什么?是因为你生性活泼、乐于交际?因为你旁听课程的先生们讲得好?还是课堂的内容让你觉得新奇有有趣?
承荫,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我们学习社会学究竟是为了什么?社会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我们学习社会学,是为了让这一个个‘人’生活得更好。当他们遭遇不公和不幸的时候,我们要站出来,向他们投以目光,为他们大声疾呼,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听到他们,这就是改变的开始。既然我们是手持火把的人,就要抛却恐惧,专向黑夜里最暗的地方走,用我们手中的光照亮那里。
眼下我们的国积贫积弱,可仅贫穷一例就有多重原因造成,贫农、贫工、低能、残废、衰老、孤寡……我们不但要看,更要去分析,以期找到改变的途径。社会学是一门讲求实证的学问,你想让这个国家变好,就要将你的眼睛变作显微镜,将笔变作手术刀,切开时代的痈肿,再敷上良药以求愈合。你眼中总是饱含泪水,又怎么能看得清问题的症结呢?7
中国有句古话,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我不敢苟同,我们手中的笔也许比不上我们前线将士们的子弹,可我们在穷乡僻壤留下的每一个脚印、记录的每一组数据,都是我们战斗过的痕迹。所以,胡承荫同学,你要坚强起来!你的路还很长,你要做的事还很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先生的话完全说到了胡承荫的心坎里,他的胸中涌起一阵鼓胀的暖意,一时间长期压抑的复杂心绪冲破了伪装瞬间决堤,终于泪流满面,溃不成军。
陈达先生站起身来,走到胡承荫跟前,双手按在胡承荫的肩膀上。
这时候陈夫人听到哭声,担心地出门探看,陈达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陈夫人点点头,退回屋去,轻轻掩上房门。
陈达静静地陪着胡承荫放声大哭,让他尽情地宣泄情绪,直到他哭够了,自己止了哭声,陈达先生才又开了腔:
“哭够了吗?会哭就好了,要是把你变成一副‘铁石心肠’,那真是我的罪过了。陈确铮跟我说你最近变化很大,我看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个性情中人。”
胡承荫没想到陈达先生会跟他提起陈确铮,他刚想问,却被陈达先生打断了:
“胡承荫,你今年已经三年级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也该想想你毕业论文的选题了。”
陈达发现胡承荫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他的双手互相搓了搓,犹豫了一会儿才从放在脚前的书包里拿出两个笔记本来。
胡承荫站起身来,双手将这两个本子万分郑重地递给陈达先生,陈达先生没有迟疑地将笔记本接了过来,低头仔细端详。
两个笔记本一大一小,小的是胡承荫在蒙自买的小小的深紫色硬皮笔记本,封面上满是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从个旧回来之后,胡承荫就偷偷把它藏在枕芯里面,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还有一个本子是干净的十六开笔记本,黑色封皮,没有任何花纹。这段日子以来,这个笔记本就一直跟着胡承荫,片刻不离身。
陈达看看胡承荫,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本笔记本,虽然他还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却觉得自己双手承拖之物似有千钧重。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新
第三二四章 还是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