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暄脑袋昏昏沉沉的。
雨桐泪眼朦胧地痴望着自己,一语不发。多少个日子了,让人魂牵梦系的雨桐啊,不哭好吗?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伯暄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他嘴巴张啊张,什么也说不出来,这该死的嘴巴到底怎么回事?伯暄想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可一次次地伸展双臂,却怎么也环不上她。伯暄懊恼极了,他多想吻去雨桐眼角的泪水,多想轻抚雨桐额边的青丝,多想在雨桐的耳畔细语呢喃。可是,该死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雨桐,他的雨桐,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可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小紫云呢,她亲亲的宝贝,乖乖的宝贝,快乐的宝贝,在哪呢?哦,伯暄看到了,小紫云被一群小孩子围住,哭得稀里哗啦的。哦,小紫云啊,我的孩子,你受了什么委屈吗?谁欺负你了?你怎么会哭泣呢?我记得你一直是个快乐的孩子,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啊。可如今,你怎么哭了呢?蝉唱不能让你开怀吗?温柔的雨桐,最疼你的妈妈,不能让你安心吗?我的小宝贝,爸爸回来了,你不会再受委屈了。爸爸拜托你,笑一笑好吗?可是,该死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小紫云,他的小紫云,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可她眼角的泪水,怎么就擦不完呢……
“大哥,大哥,你醒醒,好吗?”伯暄好像听到了叔暄的声音。叔暄,不是应该在参加学校的活动吗?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来我又该好好说他一顿了,学业最重要,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我们自幼失去双亲,你一定要争气啊,不能让人看扁了,咱叶家的人都是有骨气的,不是吗?叔暄,快回学校去,好好地完成学业,快回去……
“大夫,快来!我大哥手指刚动了!”叔暄大喊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多少日子了,独自一人,照顾着生命脆弱的大哥。多少次,大夫下了病危通知书,可他不敢告诉大嫂,他怕大嫂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他们的感情那么好,小紫云还那么小。那一天,他送小超回去,几次欲言又止,大哥还在昏迷,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返回。真不知大哥是怎么摔下山崖的,他赶到时,大哥已经昏迷不醒了。这一睡,不要紧,自己的心仿佛被撕碎了,眼看着,如山般坚毅的大哥,身体一天天瘦弱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一遍遍呼喊他,希望他能从死亡边缘挣脱回来。
大夫很快来了,检查了伯暄的生命体征,不敢相信地说:“真是个奇迹,他活了。小伙子,放心,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叔暄听了大夫的话,紧紧握住大夫的手,一遍遍说着感谢的话。
“大哥,你快醒过来吧。大嫂,小紫云,我们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你再不醒来,我可要退学了,你不是最怕我耽误学业吗?你睡得这么熟,我怎么可能不误呢?子午哥走后,你就一直睡着。你是最勤快的了,也该醒醒了。你瞧,秋,来了,该醒了,你该醒了。”
是的,我不能再睡了。叔暄怎么不去上学呢?可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点也不听话,我好想醒过来啊。我到底在哪里啊?我答应雨桐十天就回去,我误了归期吗?怪不得雨桐会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呢。天啊,脑袋好疼!好疼啊!我记得我在处理子午的后事,怎么会睡着了呢?还做了这么长长的一个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叔暄在叫大夫,我躺在医院里?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在处理子午的事情啊!算了,不想了,头好疼啊!伯暄又睡过去了。
三天后的早晨,伯暄迎着从玻璃缝里投进的一缕阳关,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他的眼前,雨桐不见了,小紫云也不见了,只有不修边幅的叔暄。
“叔暄——”伯暄嘴巴微张,有气无力地说。
叔暄累极了,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病床边缘,睡着了,但睡得很浅很浅。听到微弱的声音,叔暄立马惊醒了。他盼了无数次的情景终于出现了!大哥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微翕着嘴,那声音,正是大哥发出来的。
“大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叔暄喜极而泣,“大夫,我哥醒了!”
大夫过来后,又对伯暄做了检查。一向严肃的主治大夫,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叔暄说:“恭喜,病人已无大碍了。等我们再做最后的检查,如果没什么后遗症,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叔暄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夫离开,病房回复平静,但空气里弥漫着快乐的气氛。多久了,叔暄都快忘记快乐是什么了。这段日子,他几乎忘记了白天和黑夜,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的,稍一用力,就会有挣断的危险。如今,大哥总算醒来了,再不醒来,恐怕连自己也要跟着睡过去了。
“叔暄,我——你——”伯暄满脑子的疑问。
“大哥,你别急,我都说给你听。你尽量少说话,大夫说你刚醒来,还要好好休息。”叔暄连忙打断大哥的话。
“大哥,你知道吗?你可真是贪睡,从酷夏睡到秋凉,像要把这些年缺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叔暄说到这,笑了,接着说,“你想知道自己怎么到医院的,是吗?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你叫我到子午哥那儿,说要把小超当自己的亲儿子养,还要我赶紧把小超送回家去。”说到这,叔暄顿了顿,看到伯暄拧起了眉头,“小超听说被送走,大哭着跑出家门,跑到山崖边,你追到山崖边,然后你们就一起滚下去了。小超被你紧紧地护着,一点伤都没受,可你,却昏迷了好久。我不敢告诉大嫂,怕她担心。放心,小超,我已经送回去,大嫂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
伯暄点了点头,是了,子午的后事处理完,小超孤苦无依,他就决定带着孩子回去。可好像还有什么必须要办的事,就让叔暄过来先送小超回去。可是什么必须要办的事呢?伯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不行,不能让叔暄知道,他必须马上回学校去。
“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学校。你,已经大四了,这一年很关键,千万不能耽搁了。快回去,有护士照顾着,我没事的。”伯暄一口气说完这些,气力有些跟不上,但语气坚决。
叔暄深知大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想要多照顾几天,看来是不可能的。“等检查结果出来,没事了,我就走。”
“不行,今天就走!”伯暄霸道地说。
“好,我走。”叔暄拗不过,好在大哥已经无大碍了。
“你知道,作为叶家的人,要自立自强,若误了学业,就错失了自立自强的资本。”伯暄怕叔暄心里不舒服,解释道。
“大哥,我懂,我跟大夫交代一声,这就走。”
主治大夫的诊室在医院的三层,叔暄走进去。大夫再三保证,病人已无大碍,很快就能出院。即便有后遗症,也不损他的身体健康。叔暄这才放心。
三天后,伯暄已经能行动自如了。站在病房窗前,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伯暄不禁感慨万千。生命,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早逝的子午;有时又坚不可摧,如复醒的自己。校园里的美好友情,应该是绵长的,即便生命消逝,总还有续下去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就是小超。或许某一天,也可能是小紫云。无论怎样,活着真好。
“12床,大夫让你去一下。”甜甜的小护士叫着伯暄。
“这就去。”伯暄停止飞扬的思绪。
不一会儿,伯暄已经坐在主治大夫那儿。
“从目前检查的结果看,你的身体非常健康,能恢复的这么快,真是让人惊叹。恭喜你!不过,从片子看,你的头部还有少量淤血,或许会影响你记忆的连续性。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症状?”
“大夫,我感觉很好。只是刚醒来那天,头疼了几下,不过很快就没事了。这几天也没有再疼过。我,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不好说,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你可以出院了。只是切记,以后有什么不适,及时就诊。”
“好的,谢谢大夫。”伯暄有些激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家,多美好的字眼!他的雨桐,他的小紫云,还有家里的新成员——小超,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们了。老天对我真是不薄,经历一番生死,该更加珍惜活着的分分秒秒,不是吗?伯暄一刻都不想等了,家,我这就回来了!
伯暄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惊讶于治疗费用的巨大,而费用已经结清,叔暄签的字。看来叔暄还是动了那笔钱,这钱是父母离世前留给他们的。伯暄感激于叔暄的慷慨解囊,其实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做的,金钱哪里比得上至亲的兄弟情呢。谢谢你,叔暄,大哥总有一天,会补偿你,只要活着,就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