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仙门
这是个很奇怪的小镇。
即便是中午，空气中好像罩着隐约的乌纱一样，天色暗沉得如同傍晚。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是老头就是小孩儿，青壮年男人几乎看不见影，女人也只有偶尔几个老妇。
见朱心知不能多留，就在街边的饼摊边停了马车，下车去买些饼。
然而她才不过下车买个饼的功夫，等回到马车上一看，车里的两个徒弟已经不见了身影！
就算面对着无数顶尖杀手围攻的时候，见朱也没有这么慌过。
连忙拉住旁边一个正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她的老人，问到：“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车里的两个人？”
“姑娘，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老人看着她的眼神担忧又同情，“这里是金仙门的地界，一般人是只进得来出不去的呀！这里可是吃人的地方啊！刚才车里面的人，已经被金仙门的人抓走了！”
“金仙门？”
见朱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
“金仙门是最近几年才出现在这里的一个门派，金仙门的人都带着鬼面具，他们的门主是一个什么‘金仙’，我们都只能叫他‘大仙’，他能够点石成金，可以炼出让人不老不死的金丹，手里还有个厉害神器，指谁谁死……自从他来了，我们这里就不得安生——”老人说得很气愤，“他们把未出阁的姑娘们抓走，说是炼丹要用处子纯净的血，不是处子的，也要去做金仙的老婆，
那个金仙还会吃人！
……这里女的几乎都被抓走了，男的也死的死，残的残，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和小孩子……
唉，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带着鬼面具，不就是昨晚用迷烟偷袭她们的那些人？
见朱皱起了眉，问到：“他们会把人带到哪里？”
“‘神仙洞’。”老人示意着位置，“就在那座上。”
见朱点了点头，抬脚便往神仙洞的方向去。
老人却小跑着追上来，劝道：“姑娘，你何必去找死呢？赶紧躲起来吧！”
“他们抓走了我的两个徒弟。”见朱道。
“他们抓的人那么多，大家都只能眼看着，去救人就是在找死啊！”老人苦口婆心，不忍心看到这个姑娘这样被金仙门糟蹋了。
但是她一心只有救人，并没有把老人的话听进耳朵。
听得不耐烦了，直接腾上屋顶，翻下了城墙，直奔远处的金仙门门府所在。
后面的老人只得远远最后喊道：“你要小心他们的迷阵啊！”
……
……
……
（二）半面罗刹
罗刹是在一阵令她难以忍受的摸索里醒来的。
脑子沉得像灌铅，身体却软得像被剃光了骨头，又被像面团一样地搓来揉去。
肩头被一双手捏住，她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副骇人的黑鬼脸。
“多么干净的小姑娘啊！”那个在她身上摸索的黑鬼脸赞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纯洁的身体了。”
罗刹害怕得要哭了，身体都在发抖。
“你不要怕，很快的……”黑面大笑道。
“我劝你还是赶快她和我送回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被反绑了手丢在一边的无常。
不远处的丹炉熊熊的烈火映照着他的脸。
“我们的师父很快就会来救我们，到时候你这个‘大仙’就只能去见阎王了！”
无常听到其他面具人叫这个黑面的“大仙”，他看得出，这个才是他们的老大。
“你们的师父？”黑面不屑一顾，“那个会武功的女的？她来了正好，我的金丹正好还差一个人呢。”
“你知道她是谁吗？”无常挑眉，“月明楼的杀手，江湖人称的‘小阎王’见朱！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厉害吧？”
黑鬼面具下的人顿了一下，却嗤笑道：“她一个管鬼的阴官，可管不了我金仙！而且她现在被满江湖追杀，敢不敢来都是个迷……如果她要是来了，我就送她去见真正的阎王！”
出江湖这么久，无常还是第一次看到知道小阎王的名号却还这么自信、甚至是自大，以至于自负的，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黑面说完一把扛起罗刹。
罗刹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当然一阵踢打挣扎。
见状，无常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立马作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对黑面道：“你居然敢动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说什么？”
“你看到她脸上的东西了吗？”无常努了努头，示意他看罗刹的脸。
黑面放下罗刹，拿油灯照着，仔细去看。
罗刹瞪着他，别过头。
他打量了一番，又把她抗了起来，道：
“虽然她是长得丑了点吧……但是丑的我更喜欢。”
无常：“……”
要是手没被绑住，他真想捂住脸。
这个“大仙”，还真是朵奇葩……
“她可是半面罗刹。”无常带着厌恶又害怕的神色，对黑面道，“谁和她挨得近了，都会招来血光之灾！”
黑面看着他，并不信。
无常又道：“她还没出生就克死了她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娘，后来被一个富商买走，富商也家破人亡……几经转手，到了一个奴隶主手里。两天前，我师父不听劝，图便宜买下了她，你看，”
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耸了耸肩，“现在，我们就到你这儿来了……”
黑面看上去已经有些迟疑。
无常进一步道：“别说碰她，就是进了你的炼丹炉子，出来的仙丹也能成毒药。”
“你想骗我？”黑面的语气带着怒意。
“我马上就要死了，骗你做什么？不信的话，你可以先放两天观察观察哪……”无常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他看了黑面肩上正流泪的罗刹：“更何况，她害得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巴不得她去死呢！”
黑面犹豫了一下，果然把肩上的小姑娘交给了一个青面侍从，道：“把她单独关起来。”
罗刹回头看了无常一眼，无常却别过头，表情上都是讨厌和疏远。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能说，低垂了眼眸，被青面带走了。
少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猎猎燃烧、劈啪作响的丹炉。他看起来冷静的表情下，心里已经慌成乱麻：
师父啊，你快来吧！
事情怎么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不按照之前的安排来……
唉，如果师父找不到他们，那怎么办呢？
无常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两套方案，但最好的，还是见朱来救他们……
但看那个“大仙”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无常感到有些担心。
毕竟，要是耍心机、斗谋略这些，他那个只知道用刀的师父，可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
……
……
（三）雕虫小技
无常的希望并没有破灭，因为罗刹走后，他才眯了一会儿眼睛，就听到不远处的几个青面议论突然闯上山来的那个女人。
“我还没见过这种自己找上山来的女人，而且你看她还不慌不忙，一点都怕。”
“你们看到她手上的那把刀了吗？都是宝石，可是个宝贝啊！”
“大仙有那么厉害的神器，一把刀顶什么破用？要是没点真本事，我看她就是来找死！”
“是啊，大仙正的老婆都死得差不多了，我看她不会好过。”
“他们把她带去大仙那儿了，再看看吧……”
他知道，她来了。
只要她来，一切就都不用担心了。
石厅内，黑面打量着眼前红衣执刀的女子。
她是一路杀上来的。
她长得很好看，凤眼飞眉，若装扮起来，必定明艳非凡。
可惜，她冷冷的表情和浑身散发的冷意，打乱了他的遐想。
这就是江湖闻名的杀手见朱？
“这么急着来给我做老婆啊？”黑面走近，笑道。
“把人还给我。”听到黑面的话，见朱皱了皱眉，冷冷开口，“我不想动手，把人还给我，我不会追究。”
这石壁上挂着的人类的皮毛和头颅，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黑面绕着她，打量了一圈，见朱已经按耐不住，举刀指在他心口上：“人。”
黑面摊了摊手，作出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退：“好吧好吧，我很快会让你见到他们的。”
他说着招了招手，一个侍女抬着个一杯酒走到了见朱面前。
“旅途劳累，先喝杯酒压压惊吧。”
见朱端过酒杯，正准备喝下，看了一眼酒杯中泡着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头，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酒里的东西也已经泼了出来，在地上滚动着。
“这可是我最爱的珍珠酒，我珍藏了好久的，你不喜欢吗？”黑面的语气里是故作的惊讶和失望。
两个侍女又各抬了一个酒杯上前。
“女人的血是治病炼丹的宝贝，你要是给我一点你的血，我就带你去见他们。”黑面指着酒杯道，“这个，要的是处子之血，这个，要的是妇人之血，你是哪个呢？”
见朱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神色也已经很是不悦，看着黑面：“我没有心思和你谈条件，把人给我。”
她已经没有耐心再这里看这个恶心的家伙表演了。本来想平平和和解决问题，偏偏这个黑面不给面子。
“哎呀！”黑面抱了抱自己，作出害怕的模样，“我好怕呢——哈哈哈！……”
他刚发笑，见朱已经一刀劈了过去。
黑面闪躲开：“你真不识好歹！”
他说着，把手腕上的铁环一转，立刻便有无数细雨般的针向见朱飞去，见朱只觉突然从石厅转移到了一片火海中，周围的火舌就要舔舐上她的衣角，无数火星子从天而降，似乎就要将自己掩埋……
但她丝毫不慌，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幻想。
原来那些人说的什么“神器”，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阵法，让人产生幻象，进而丧失战斗力而已。
她之前见过的阵法，要比这个精妙得多的数不胜数……
而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竟然就让这个人可以在这里称王称霸。
之前听那个老人描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你个人物。
黑面看着眼前闭着眼、已然中招的女子，正感到得意，想要去摸她的脸时，女子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脸上就一片火辣辣的疼痛——眼前的女子一脸踹在他脸上，接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他才感觉到痛，见朱手中的刀也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想死就把人还给我。”
“好好好……”黑面从看着那把已经把他的脖子都割出血来的刀，已经被镇住，连忙答应。
……
……
见朱一进洞，就看到了靠着洞壁的无常。
无常见她，高兴地坐起身来：“师父！”
见朱疾步走过去，劈开他手上的绳索。
“罗刹呢？”
“被他们带到别的地方去了。”无常道。
见朱便转向黑面：“另一个女孩呢？”
“我怎么知道？”黑面摊手，“我这里就只有这个人。”
“放屁！刚才她还在这里！”无常说着，拉了拉见朱，“师父，我们先出去。”
洞中空间逼仄，如果动起手来，可不太好。
“好。”
见朱方一转身，只觉一阵青烟袭面而来，眼睛便要爆裂了一样的疼痛，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无常，发生什么了？”见朱条件反射地握住腰间的刀柄。
“卑鄙！居然放毒烟！”无常骂了一声，看向见朱，吃了一惊，“师父，你的眼睛……”
方才他反应及时，见朱又挡在他前面，他并未中毒。可是见朱现在眼睛却中了毒烟，血液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她暂时失了明。
但即便眼睛看不到，长期的杀手经历，见朱对周围的感觉依然十分敏锐。
“师父，他们包围过来了！”
……
手心一片温软，见朱知道，是无常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拉，把他拉到身后：“我应付得了，你不要轻举妄动。”
她心里清楚，无常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好在罗刹并不在这里，否则，这种情况，她真是很难兼顾得了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的安危。
几个拿着斧头大刀或锤子的青面围上来，堵住洞口的路。
见朱原本就百毒不侵，最近这种特殊能力才有所减退。那毒烟让她失明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弹指一刹。
她现在已经能够看清眼前的境况。
“这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青面们身后的黑面道，“杀了他们！”
他原本想让这个女人做他的老婆的，但她会武功，他可不敢冒险。
不过，以为这样几个人，放一把火，撒一把药，就能解决掉这个曾从重重追杀中逃生的杀手，他犯了一个自大的错误。
……
……
总之，对方放了火，放了迷烟，放了各种毒药和机关暗器，但见朱很快结束战斗，对方伤亡惨重，遍地哀嚎，见朱虽然也受了一些伤，但并不要命。
没有断续刀的加持，她的实力虽然大打折扣，但她并不是完全依靠一把刀过活的。
最后，在长刀再次按在脖子上的情况下，只好把罗刹交了出来。
不过中途黑面又想利用罗刹要挟见朱，结果无常摸出袖珍弓弩，一箭命中挟持着罗刹的青面的手臂，罗刹趁机逃脱……
这个以中途的小插曲迅速结束。
……
……
……
（四）斩首
傍晚的时候，看到三个人完好无损地从山上下来，镇上的人纷纷围观。
“你把那个金仙打败了？”问话的是中午那个老人，“那个金仙他死了吗？”
“我没有杀他。”见朱道。
“为什么？”老人的神情震惊又绝望，“你能够杀他，为什么不把他杀了？”
“没有必要。”见朱被人围着，心下感到有些不适。
“为什么没有必要？”老人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拉住见朱的手，一把跪在她脚下，“女侠，求您帮我们除了这个害虫吧！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要是还在，我们就会继续死人，我们就不会好过啊！”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下来，此起彼伏地哀求道：
“请女侠杀了金仙！”
“求女侠救救我们……”
“……”
见朱心下隐隐难受，她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管那些人，径直走向马车。
她一向独行，并不会多管闲事。
那些人跪着，跟在她后面，还有的已经哭了起来，诉说着自己家遭受的一切，但声音混杂在一起，见朱听不清，也没有心思去听清。
“师父……”无常和罗刹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叫住了她。
顿了顿，无常的神情很低沉，看着她，有些纠结和迟疑：“师父，你……可以吗？”
“可以吗？师父……”罗刹也用和那些人一样央求的眼神仰视着她。
“……”见朱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
……
……
金仙门的金仙正躺在床上舒服，想象着夜袭的美好画面的时候，一个青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喊：“金仙！她来了！”
然而他才喊完，金仙也还没来得及坐起，那个红衣女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她的面色很冷，冷得他从脚尖到头顶止不住地发寒发颤。
从来没有过的强烈压迫感，好像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你，你……”
你要做什么的话还没问出口，“当”一声，落地的面具在地上弹跳几下，金仙睁着大眼睛的头已经在红衣杀手手中。
那是一张丑陋的，充满了恐惧的、扭曲的脸。
杀手提起那颗头颅，不急不缓地走向围过来的青面，道：“金仙门从此消失——
如果以后有人屠杀山下百姓，就会和他一样的结局！”
……
……
清晨，当小镇的人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城墙上挂着一颗圆滚的人头，人头上戴着黑色的恶鬼面具，一阵狂风吹来，面具坠落，露出一张丑陋的面孔……
“金仙终于死了……”老人喜极而泣，跪倒在城墙脚下，“孩子们终于可以好好长大了……”
……
……
无常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残忍”的见朱，尽管他不止一次地见过她和别人交手。但往日，她都是刀下留情，且战且逃，不会做昨天晚上那样血腥的事。
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他是意料之外的惊讶。
他知道见朱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但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她却没有过任何残忍的行为，完全不像传闻中的那个人；他也知道见朱会去杀死金仙，却没有想到，她会割下他的头颅，高悬于城楼之上。
到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平时总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的人，原来真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她只是不想杀人，不代表，她不会杀人。
她只是不想残忍，不代表，她并不残忍。
……
马车在夕阳下匀速前行，穿过深林，不急不慢。
“师父，你现在可是‘女侠’了！”无常笑道。
然而见朱看起来并不开心，甚至有点低沉和心事重重。
“师父，你看起来怎么不开心啊？”
“我有一天也会和他一样。”
“你难道同情他？”无常有些惊讶。
见朱摇了摇头，她也觉得他罪无可赦。
她说道：“这里每个人都想杀了他，因为他残杀了很多人。
我曾经杀的人也许比他还多。想杀我的人遍布着整个江湖……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我刚刚做的一样，割下我的脑袋，去祭奠那些被我杀死的人……”
她心里清楚她在大多数人眼里都跟那个金仙一样该死，但是，她还是想要活着，自由地活着。
无常看着她，垂下了眼眸，半晌，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师父，你这么厉害，江湖上有谁能杀了你呢？”
“没有人是永远不败的。”
见朱知道，她的武功并不是天下第一，即便真的没有人能打败她，月明楼的那个人也能很轻易地就取她的性命。
他之前受了她一刀，所以没有及时来杀她，而现在，他的伤或许已经痊愈。
也许，她很快就会再次见到他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