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魇深深
……
“从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我会教你武功，教你江湖的生存法则。”
“你会是一个令人满意的杀手，一柄令天下人颤抖的宝刀。”
……
……
（二）风露寺
鸡鸣未起，风露寺的觉得和尚觉得就被一阵惊雷唤醒。
今夜的风雨格外的骇人，突然而来，又久不停息，异于往常。
觉得和尚心绪不宁，便自和衣起身，拿了伞，前往山上供寺中僧人思过的石屋。
风露寺只是一个小寺，是大概五十年前，一个法号智行的云游和尚建立的。风露寺现在只有一个弟子，第三代，法号觉得。
玄霜教横行江湖多年，天下失序，佛门犹在，但规制各种，与以往已大不相同，只有教义尚存。
风露寺僻居深山，远离人烟，颇有旅人风餐露宿途中之感，况人居天地间，逆旅而已，似风吹朝露，转瞬即逝，故寺名为“风露”。
觉得一路冒着风雨往山上去，当他推开半掩的石屋门时，正看见一个提着大刀的少年背对着他，而少年跟前，是一个衣衫半解的女人，跳动的篝火下，女人紧皱着眉头，看上去很是难受。
和尚心头有种莫名的紧张担忧。
“施主？”觉得和尚唤了一声。
少年的肩抖了抖，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惊讶。
“你是？”
“施主，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吗？”他走近，问道。
……
……
（三）
见朱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的刀，却抓了一手的被子。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然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斑驳朽蚀的乌漆梁柱，被风雨破坏得千疮百孔的窗户，以及陈蓝的被褥，都证明着这个地方的破败寒酸……不过也证明了，她并没有死掉或者被抓回去。
壁上悬挂的大幅“禅”字告诉她，她或许正在某个寺庙。
见朱翻身下床。她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白衣，伤口也经过了处理，没有了血液交杂着雨水的黏腻感，浑身舒爽不少。
或许是得到了医治，或许是过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她身上那些原本深重的伤竟都好得差不多了，速度虽然不及叛出前，但难得这么快了。
见朱扶着门框，向外看去，风雨之后的阳光格外明媚，竹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也让人心情愉快。
她仰头深吸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但此刻，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自在。不论在哪里，哪怕是正在月明楼的监控下。
“师父？”
耳边传来一声招呼，见朱低回头，看着从旁走到她身边的无常。
“师父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无常看上去很高兴。
“我很好。”见朱道，“我昨天晚上怎么了？”
“你伤口发炎，又淋了很久的雨，发高烧，差点就死了！”无常回忆着昨天的情形，嘻嘻一笑，道，“还好有我！师父，我简直就是你的福星啊！”
他邀功似地看向自己的师父，眼中现出了惊讶。
这个曾经的第一冷血女杀手，江湖人人畏之的“小阎王”，她看着他的神情，竟然第一次有了一丝隐隐的温柔。
那大概是一种放下了戒备的信任。
无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还是幸亏遇到了觉得师傅，不然我可能也没办法救你。”
“觉得师傅？”见朱问到，“无常，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雁别山，风露寺，”无常答到，“一个不大的寺庙，藏在深山中，只有一个和尚在这里。这里很安全的！而且你现在没有了断续刀，他们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我们。”
少年的神情得意而愉快：“嘿嘿，师父，你现在终于难得能清静清静了。”
“嗯。”
……
……
（四）筋骨尽断
见朱有些担忧。
一大早，无常就下山去买东西了，但到了现在，太阳已经西落，却还看不到一个人影回来。她问过风露寺的觉得和尚，去最近的村集，走路来回至多需要两个时辰，但无常已经出去了近六个时辰，而且他是骑马去的，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回来。
她决定下山去找。
出了山，往前没走多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见朱心下一阵不好的预感。
循着血腥味过去，果然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少年趴在地上，浑身是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尚新鲜。血迹一路蔓延——显然，他是一路拖着重伤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一路爬了过来。
见朱疾步走了过去，蹲到少年身边，唤道：“无常？无常！”
无常缓缓动了动，想要抬头看她，却疼的没有力气，只是哼了两哼。
“是谁做的？”见朱皱着眉头。
“……”他想说话，却意识模糊，说不出话来。
“是谁伤的你？”见朱又问。
“那群土匪，带着……月明楼杀手……我……不肯告诉他们……”他终于说出来，“不告诉他们……师父在哪里……”
他竟然是为了保护她才被伤成这样的吗？
见朱沉下了眸子，不再问。
他伤得很重，必须赶紧救治。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势怎么样。见朱不敢轻易乱动，就地检查他的筋骨伤情。
他的一双腿，筋骨尽断，右手手腕骨折，头上破了口，肋骨也断了几根……全身上下，几乎没几处好的地方。
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们为什么对他有这样大的仇恨？下手这样残忍……
见朱蹙紧了眉。
无常武功不高，随便武功稍微好点的人，都能重伤他……
他的确需要更强的武功来自保。
本以为能够安稳一段日子，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
无常发了烧，意识模糊中还喊着爹娘，看上去很是痛苦。见朱和觉得和尚只能不停地为他擦血擦汗。
风露寺本就没有多少药物，他的伤情紧急，多等不得，见朱便让觉得先出去，而后割腕放了一碗血，趁热灌了无常一盅，其余用来擦拭伤口，需在血液暗沉凝固前完成。
——她体质特殊，不仅有异于常人的极强自愈能力，她的血液也可以加速伤口愈合或者疤痕消失。
这是她的秘密，除她之外，只有月明楼主知道。
灌下血后，原本疼得呻吟不止的无常果然渐渐平静下来，昏睡过去……
见朱看着睡梦中还疼得眉头紧锁的少年，看向他一双筋骨尽断的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她的血只能愈合别人的皮肉之伤，对这样严重损坏的筋骨却无能为力。
那些人的目标是她，却连累了无常……
是她间接地害了了这个无辜善良的孩子，他还这样年轻，意气风发，不还就这样一辈子，再也无法行走……
他可是那么希望变强的人。
“无常，师父会治好你的。”
……
……
第二天，觉得和尚采药回来，去给新来寺庙没几天就差点重伤死掉的少年送药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苏醒过来，身上原本深而骇人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见好，他不禁啧啧称奇。
“施主体格果然好，也不知道昨天你师父用了什么办法，你昨天那么厉害的伤竟然好得这样快！”
无常不明所以，用疑惑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觉得道：“你昨天被你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差点救不回来，寒寺又没有药，后来你师父让我们出去，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你就活过来了，还好得这么快！”
“昨天我身上的伤，是我师父给我治的？”
觉得点点头：“是啊，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吊挂着的手，不知道想些什么。
片刻，他抬起头，问觉得：“我师父呢？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她？”
“她一大早来给你看过之后就出去了，说很快就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去给你找药了。”
……
……
（五）少年心路
无常很久没有这样煎熬过了——
已经过去了五天，但那个杀手、他新拜的师父，依然不见踪影。
没有什么比这样没有留言，没有回复，光凭着内心的念想的等待，更让人容易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那个杀手离开的第一天，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一个晚上过去，担忧开始涌现在脑海：她一天一夜未归，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呢？她究竟是去做什么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一整天，都在这样的忧虑中度过。
又一夜过去，到了第三天，杀手仍不见回来，另一种担忧开始漫上心头：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徒弟残废而选择了抛弃、离去，以避免被拖累，以便在仇家上门之前，赶紧先跑路？毕竟，她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杀手，一贯冷血无情，“小阎王”的江湖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哪里这么容易就被人世所谓的“情义”束缚？更不会为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相识不过几天的人浪费精力，浪费光阴……
自己终究还是错付了？……
这一天，少年的心头除了担忧，还缠绕了莫名的难过。这种难过无法纾解，于是变成了无比的气愤，越想越气，以至于一整天都在生气中度过，以至于气愤又渐渐升级为了怨恨……
风露寺的和尚劝他：“你师父说不定明天就回了。”
“你师父看起来不会丢下你的。”
“你师父不在了，我们也会照顾好你的。”
“……”
小和尚修为不够，劝得少年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连药都不肯吃了。
他觉得，自己也许就要这样，在这深山破庙里躺一辈子了……人生突然只剩绝望！
第四天比第三天还严重，少年依旧沉静在怨怼气愤中，甚至已经不再担忧，只剩怨恨，而且依旧不吃不喝。
第五天，少年似乎又突然想明白了，开始喝药吃饭。
风露寺的和尚自然欣喜不已。
“我不能一辈子这样，一辈子待在这里。”少年开始自言自语，“我指望不上谁了。但我自己不可以放弃自己！我是要做大事的人！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我不可以这样放弃！我可不要什么来世，来世的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了……”
……
终于，到第五天的傍晚时候，杀手回来了……
……
……
（六）罗刹
见朱回来了，除了混元派的混元功法秘籍，还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十二岁，瘦得只剩皮包骨，以至于看起来还不到十岁。是见朱从奴隶市场花五两银子买回来的。
那时见朱路过一条街道，只是从竞拍奴隶的棚子前路过，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个小姑娘却冲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哀求她买下自己……
她说她已经被转手了很多次，价格一低再低，如果再卖不出去的话，她就会被卖奴隶的人直接处理掉，埋到地里，成为花肥，以免她浪费粮食。
小姑娘半张脸都被红色的胎记覆盖，看上去像戴了半张丑陋的面具。她头上的头发也是这秃一块、那儿少一片……罗刹面，鬼剃头，丑得瘆人。
这或许就是她卖不出去的原因。
见朱听着小姑娘的声声哀求，一动不动，直到小姑娘被拖走……
她迈开腿，继续赶自己的路。
小姑娘还在绝望地哭喊着，声音那样大，大得见朱都有些精神恍惚了。那瘦得不像话的身体，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能量。
围观的人里，有人嫌弃地对其他人说道：“此女不祥，是半面罗刹，会带来血光之灾！阎王遇到她都会被克死！倒贴都没人会买！”
在走了几步后，见朱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走到了小姑娘前面。
“怎么？你要买吗？”奴隶主人问，有些意外，有些欣喜，“你要的话，三两吧。”
见朱将手中的钱袋丢给奴隶主人：“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
说完，见朱俯身，提起被仆人拖到地上的奴隶：“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见朱转身离去。
那个奴隶却追了上来，只是一路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一句话也不说。
“……”
又是一个和无常一样纠缠不休的人。
见朱没有理会她。
她想，这个人既然得到了自由，她很快就会离开的。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小孩子却时时在她的眼前晃悠。
见朱走路的时候，她在后面遥遥跟着；吃饭的时候，她就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咽口水。
见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分了手里的半个饼给她——
因为“买”她，见朱已经只剩了几文钱，于是买了几个烧饼，就着清水咽下去。
晚上的时候，见朱睡在树上，跟着她的小奴隶也就在树下守着。见朱一动身，她就跟上去……
见朱甩掉过她两次，但通财镇就那么大，见朱因为要办事，去的地方也是固定的，很容易就被她找到。
终于，见朱在第三天天早上递给小奴隶一个刚买的烧饼时候，对她说道：“你是自由的，别再跟着我了。”
她这几天在镇上看到了不少拿着她的画像，四处追杀她的人。
不过她卖了作为身份标识的断续刀，换了衣服，又以刘海半掩住脸，避免与那些人的正面接触，所以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小姑娘抹着眼泪，把半个饼还回她的手里，抽噎起来：“我，我可以不吃的……你不要赶我走，我很好养活的，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我从生下来就是奴隶，我没有去处……而且你是个善良的好人。”
“……我不是好人。”见朱说。
“不！你是！”小姑娘立马激动地反驳，“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谁都讨厌我，害怕我，欺负我，不要我……”小姑娘哭着，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只有你不会。”
“跟着我，你会死。”
“我不怕！只要你不赶我走，什么我都不怕！”小姑娘说。
“……”
……
……
（七）
“无常，她是你的师妹。”
躲在师父身后的女孩探出半个脑袋，怯怯地看向他。
只是那半个脑袋，已经是丑极。
“……”无常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师妹”，神情明显的不友好。
女孩看出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的不悦，有些害怕，缩回了头。
“无常，你怎么不高兴？”。
“我很高兴啊！我哪里不高兴了？”无常傲娇揣手，别过头。
见朱不明白无常为什么突然这么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她把他一个人留在风露寺好几天，也许是因为双脚的伤情，心情不愉快。
于是，她从怀里摸出了那本功法，送到徒弟手上：“这个是给你的。”
“这是？”
“混元功法。”
“哈！师父，你，怎么拿到的？！”无常看着手中的书。
“我赢下了混元派的擂台。”
无常惊讶地抬头看她：“那不是比武招亲的吗？！”
“嗯，所以宋小姐临时改主意了，让我做她一个月的护卫，作为这本秘籍的交换。”见朱道。
无常更为吃惊了：“就，就这样？她就这样把混元派的机密给你了？”
见朱点头。
“……”无常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难道老门主一死，新门主就这么不堪重任吗……
“这一个月我必须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见朱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子，递给无常，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时间一到，我就回来。”
无常只是看着手里的秘籍，有些怔神。
原来这几天，杀手是为了医治好自己的腿，去参加打擂了……
她难道没有考虑过，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吗？
无常抬头看着自己满身风尘的的师父，她也正看着他。
眼神交流间，少年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窘迫。于是他挪开眼神，又看向了她身后的女孩，找话说道：“她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相貌丑陋的小姑娘答到。
“没有名字？”少年感觉到有些有趣，这个杀手师父可真是什么人都敢带在身边。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女孩半红半黄，半面罗刹一样的脸，笑道：“那你以后就叫‘罗刹’怎么样？”
“——咱们的师父外号阎王，我叫无常，你叫罗刹……阎王、无常、罗刹正好凑一堆！哈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