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呼啸的风、燃烧的房子,破败的院落,上百个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纸人。火苗从二层楼的窗户里窜了出来,舔着了临近窗户的树枝,几条火舌已经在院子里蔓延开来。一个还没有烧化的纸人,一动不动的趴在窗框上,它那已经烧成两根黑竹炭的胳膊,还保持着扑抓的形状。就算是有过不少恐怖经历的我,也被这种压迫感挤的喘不过气来。难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吗,还是说……我已经不敢想了。
肖老二向四周看了看。身后是越来越近的烈焰,身前是数不过来的纸人。而在纸人身后不远处,就是我们进来时的大门。它还是那样虚掩着,似乎从来没有人推动过。“老尹,咱得想办法冲出去,”肖老二喘着粗气说道:“我看西南边的纸人不多,应该有机会。” 说完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抄起问骨铲便一瘸一拐的向前冲去。
“我说老二你消停消停吧!”我一把拉住肖老二急迫的说:“你也知道,在这鬼地方咱俩的家伙都没用了!刚才楼上那五个都给咱逼的跳了楼,现在就这么冲过去,还不是找死吗?”
“嗨,我是那没心没肺的人嘛!你看这帮孙子半天都不动,估计是有机关或阵法相连,我过去说不定就能找着破解的办法。就算真打起来,我这铲子再咋说,也是个长家伙,总比你那小刀好使。那谁他老人家怎么说的?一切反动派都他妈是纸老虎!老虎都不怕,咱还怵这帮纸糊的杂种嘛?一会儿我在前边招呼,你就跟紧……哎?卧槽,这……”
我有些诧异,顺着肖老二的目光看去。这一看,我的心顿时又狠狠的缩了一下。只见那黑压压一片的纸人,依然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它们的姿势却和刚才不一样了。有的伸出了手,有的迈出了腿,刚才还离我们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现在却只有七八米。而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移动的,我和肖老二根本没看到。
肖老二霎时间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站在原地不敢动了。我的头也开始嗡嗡作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纸人,似乎只要稍不注意,这些诡异的纸人就会突然在眼前出现,用它的手,插进我的腹腔,掏出湿热的肠子。我们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不知不觉又退到了小楼近前。
“老二,小心!”我突然听到头顶一阵恶风,下意识的推着肖老二滚到一边。爬起来才看到,一根梁木因为承受不住烈火的灼烧,已经从顶上掉落下来。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我们两人已经被压在下边变成烤肉了。
“妈的,太悬了!老尹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哎呦卧槽!”见我要把他拽起来,本想自己爬起来的肖老二却双眼圆睁,一把将我向他的身后扯去。我回过身来,也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只见四五个纸人近在咫尺的站在我们身后一动不动,几只竹签子做的手指刺破表皮向前探着,距离我的脖子也就有几公分,如果我刚才真的拉着肖老二往后顶,那此时就会在喉咙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我和肖老二几乎是坐在地上,用手脚撑着地,打算一点一点挪出纸人的范围。火光之下,那些纸人的脸忽明忽暗,它们的眼睛眯着,嘴角微微扬起,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我看到有的纸人的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一闪一闪。就在我向侧头向肖老二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恶风不善,我赶忙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一缩,腿猛的一蹬。再看时,只见一把尖刀正戳在我两腿之间的地面上,一个纸人正抓着刀柄,一动不动的盯着陷入地面的刀身。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睛完全不敢从纸人身上移开,但身后坚硬而逐渐发烫的墙壁却告诉我,我已经无路可退了。余光中,我看到肖老二和我一样抵在墙上,上半身摆出了一幅跳孔雀舞的姿势,而在他这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身姿旁边,几个纸人的利爪正牢牢的插进墙中,离他的眉骨也就只有半寸之遥。更要命的是,我们头顶上那根探出来的椽子已经被火烧的劈啪作响,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
“老二,你听我的,一二三啊……”我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道。肖老二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应该是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准备啊……一、二!”当我这个“二”字刚一出口,我们俩用尽最快的速度向旁边滚去。我已经算好了,这个纸人挡住了其他同伴的角度,而它从地上拔刀再劈下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再加上我们出其不意的行动,只要运气够好,还是有机会躲过这一下的。正如我料想的那样,在行动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纸人也动了一下,但我还是没有感到来自身体任何部位的痛感。与此同时,头顶上也传来一声爆裂之声,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巨响。只见身后的小楼没有了梁木的支撑,再也熬不住烈火的蹂躏,半座楼体轰然倒塌,伏倒在我们刚刚呆过的地方。
不按常理出牌,是我和肖老二一直奉行的保命大法,也确实一次次的救过我们的命。不过,当我还没从庆幸的感觉中走出来,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就在我疑惑的时候,不远处的肖老二却冲着我大叫起来:“老尹,你的包!”
我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轻了很多。我的肩上此时只留下半截背包套绳卡在衣服上。而那个拿刀的纸人依然直挺挺的摆出一幅劈砍的动作,我的背包正躺在它的脚边。锋利的刀口划破了背包的皮面,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露了出来——这是用来包裹瓷缸和那些厄土的塑料泡沫。
我们此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发现瓷缸隐藏的秘密,并找到解除所谓“厄土诅咒”的办法。如果东西丢在这儿,那就全白费了。我正要冲上去抢回背包,却被肖老二一把拉住,向燃烧的废墟后跑去。我此时才发现,刚才小楼倒塌的时候,连带着砸塌了后墙,一条窄窄的街巷出现在残垣断壁的后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破瓷缸呢?!你没瞧见那帮杂碎的速度吗?咱们现在不是对手,先撤出去再说!”肖老二一边跑一边说,我咬了咬牙,看了看毫无光泽的窥蝉,还是跟着他窜出了院子。
来到巷子里,我们才发现这里原来不止一个岔口,两侧都是破旧不堪的矮房。虽然远远的能看见村口牌楼模糊的影子,但却只能像两个没头的苍蝇,在巷子里来回乱转。这里好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每条路都似乎能走通,但仿佛又在兜圈子。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尽量远离那处着火的院子。
就在我们到处乱撞的时候,我惊恐的听到,伴随着狂风,袭来一阵阵窗户纸被刮破的声音。再定睛看去,那些本来悄然无声的街道和拐角,竟然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纸人。这里有孩子、有成人,也有拄着拐的老人。我们每经过一个路口,便看到更多的纸人。它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在那里做出洗衣服的动作,有的则抱着婴儿,全都一动不动的待在那里。但他们的脸,却无一不是面对着我们的方向,扫帚眉、眯缝眼、翘着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时,举着铲子开路的肖老二胡乱的向左侧拐去。我正要喊他小心,却没想到眼前豁然开朗。我们竟然误打误撞的离开那片棚户区回到了大道上,而村口的牌楼,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然而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条大道与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并没有区别,惟一的不同,是此时这里已经变成了纸人的世界。它们三五成群的聚在那里,有的像是做买卖的商贩,有的像是游街逛景的闲人,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看着就让人骨寒毛竖。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从他们中间穿过,向着村口的位置疾行。每经过一个纸人的身边,我都有种它会突然动起来的错觉。
就在我庆幸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时候,前边的肖老二却突然停下了。只见村口的牌楼处,一队黑影正堵在村口。正当我想看清楚的时候,黑影中传来一阵凄凉的唢呐声,紧接着,满天的纸钱飘散开来,那群黑影也开始缓缓向村里移动。等这些人来到近前,我才看清楚,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队伍里无论是吹鼓手、抬棺人还是披麻戴孝的送葬者,全部都是纸人。走着走着,这些纸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将一口没有棺盖的黑色棺材,摆放在了道路中间。这些纸人随即自动分开,围成了一个个交织在一起的圆圈,整个将道路封死。然后,它们开始围着棺材绕圈。每走三五步,便停下来猛回一下头,同时单腿跳一下,撒一把纸钱,继续绕圈,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纸钱在大风的吹拂下打着旋,如漫天大雪,弥漫在纸人围成的奇怪圆圈中,连高耸的牌楼,都已经有些看不清样貌。
“我去你大爷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老子装神弄鬼!”眼看着出村的路就在眼前,肖老二的愤怒转变成了一股激火。就见他大吼一声,猛的窜进纸人堆里,挥起问骨铲便向最前边的两个纸人斩去。见肖老二依然冲进阵中,我也咬咬牙跟了过去。
我和肖老二都不是莽撞人。实际上,刚才我们就合计好了。这些纸人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再怎么样也是邪祟入体,既然是阴物,就有克制它们的东西。只要在一段时间内,减缓甚至破坏这些纸人的行动,以肖老二的身法,和我还算纯属的鬼步,应该可以逃出去。稍微有点经验的,都知道这是一个迷魂阵,所以我们并没有乱跑,而是分别从代表“生门”的正东和代表“开门”的正北进入,一旦离开这鬼地方,和梅总那边取得联系,一切就好办了。
肖老二看似刚猛的利铲,实则是虚晃一枪。只见他快速从两个纸人之间的缝隙越过,从包里掏出一个好像手雷的东西,猛的摔在地上。和“吮阴”一样,这也是我们公司研发部特制的产品,名叫爆阳。其实就是将一定的纯阳之气密封在里边,配上特制的化学手段,在破裂的瞬间将阳气快速激活碰撞、在一定范围和时间内形成阳气场,以制约阴邪的一种高效武器。只不过,这个玩意儿还处于实验阶段,不知道肖老二是怎么从产品部周小个子那里弄出来的。
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当巨大的阳气团在耀眼的白光后腾空而起,阳气范围内的纸人顿时停止了动作,并开始哆嗦起来。见这招奏效,我们立刻在一群失去行动能力的纸人间穿梭起来。不过,漫天的纸钱依然被狂风漫卷着飘忽不定,不时往脸上贴,弄的我们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大致按着方向往外冲。
跑了好一阵,我终于感到周围已经没有纸人了,那糊脸的纸钱也不存在了。我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物。然而当我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却呆立在原地。
我所在的,是一块空地。面前正放着那口没盖的大黑棺材。
“哎呦,可算特么出来了!老尹……哎?这……”身后一阵碰撞之声,肖老二也胡乱的撕扯着贴在脸上的纸钱,冲了进来。当他看见我楞柯柯的站在原地,很快也发现了问题。“这可能是一种反向迷魂阵法,咱们再试试!”我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快速说道:“这次你从西北方的死门出去,我走东南方的伤门位置,走!”
再次冲进纸人阵中,我清晰的感到爆阳的威力弱了许多,纸人的剧烈的抖动也逐渐平稳下来。必须快点离开这儿,我心急如焚的想着。这次,我尽量睁大了眼睛,尽可能快的向着牌楼的方向飞奔。就当牌楼已经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出这个迷阵的时候,一大团纸钱突然噼里啪啦的打在我的面门上。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棺材的旁边,而这一次,肖老二比我先到这里。
“老二,再来一发爆阳!”我看着恢复正常、又开始转圈的纸人大声喊道。“呸!”肖老二将一张刮进嘴里的纸钱吐出来,气急败坏的说:“这次出来是给人家老邢送礼送奖状的,又他娘的不是来打仗的,谁会带多少这玩意啊!就这一个,还是我偷偷从周小个子那摸出来玩的!算了,还是得靠哥哥我的贴身法器了!!”
肖老二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解下飞爪滚龙挠,对着黑夜中高耸的牌楼甩了过去。只见一道白线飞出,飞爪精准的勾住牌楼的横梁。他拽了几下绳索,对我说:“我这滚龙挠经过改造后,带我们两人上去应该没问题,抓住了兄弟,咱哥儿俩这就走了!”说完后,按住柄端的机关,我们两人随即腾空而起,向牌楼的位置飞去。
然而,就当我们离地三五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拉力,从下边的黑色棺材里飞出。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生生的拽回地面,摔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迷糊中,我只见一个人影从棺材中缓缓坐起。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我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看来,这个就是正主儿了。趁着他还只是坐着,我和肖老二对视了一眼,像两个背水一战的勇士一样,剑铲并举,跳起来对着这个人扑了过去。
直至我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