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不避讳,当然,也没必要瞒着他们什么。
他抬起了头,和我在后视镜里对上了眼神,我被他眼里袭来的莫大的悲伤给震撼住了。
这么年轻的孩子,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悲惨的面孔。
“我死了,我是被火烧死了?”
我以为他那么坚定地朝着我走过来,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死了呢。
“我知道你死了,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正等着你告诉我呢。”
我继续看着后视镜,等待他的回应。
我看着他低下了头,像释怀了某种东西,试探着靠在了座椅上。
看到这个举动,我觉得也是时候了。
“我们可以启程了吧,告诉我你的故事吧。”
“嗯。”
一个字,得到这一个字,我也就够了。
我们在灯火通明的隧道里向前开着,周围都是出租车。
我不打算开得比别人快,因为,我有预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牛。”
我已经打算开始倾听了,于是,我就放慢了速度,单手开着车。这种日子,换种角度,还挺享受的。
“村里庄稼都得了怪病,三年了,一年比一年难过。
村长就请了个先生,来我们村里看一下。
那先生在村里转悠了一天,我阿爸还送去了白面白米。
第二天,他就把我们都叫到一起,他站在戏台上,做了很多花法事。
他说,这村里的庄稼是被狐妖的毒气毒坏了。
而狐妖幻化成女人的模样,毒坏完庄稼,就要吸干净村里男人的精气。
接着,他就高举他那桃木剑,在天空中挥舞一圈,接着指着人群中的陶寡妇。
‘是她,就是她,我昨晚亲眼看见她露出真身’
所有人都远远躲开了她,生怕被她周围的空气吸去寿命。
然后,就在昨晚,村里人一起行动,在她家外面堆起干草,一把火烧了起来。
我跑出去,四舍都紧闭大门,我什么都没想,直接跑了进去。
可我没找着她。
我就到这儿了。”
……
?????
这就完啦…
不对,我们还在隧道里。
看来他需要很多技巧来引导。
“你没找着她,就被困在里面了吗。”
“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吧。”
“阿牛,你不应该对神有隐瞒。”
我想着用神来糊弄他,可阿牛的反应却让我意外。
“神,神不救人命,却对真相这么执着。
他是知道了凶手,会去要他命吗。”
我感受到他盯着我的后颈。
果不其然,我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在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我却回答不了他。
因为我也是‘命运’的“追随者”,我想不透死亡的答案。
“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命数,‘命运’会等着时候,去安排一切。”
“你很相信这个‘命运’,他给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没给我,可我,我愿意忠诚于他。”
“‘忠诚’,你愿意为他去死?”
我有点想笑。
“我已经为他死了一次了。”
“他凭什么啊,他把人命当游戏吗,他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人间吗。”
我感受到他情绪多少有点激动了。
但我没有耐心安抚他了,他以为自己现在是个死人,就很伟大了,人死了就能够参透生死之间的平衡了?
他太幼稚,又太戾气,他让我感到厌烦和无语。
“你最好能快点接受自己的身份,不管你是怎么死的,你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人间去收拾了,你需要做的是放下,是解开心结,不是在这里和我纠结你们村上的人是怎么害死你的。
那个陶寡妇,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我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但你去救她是心甘情愿的吧。你现在死了,你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了哈,万一人家就想这样一了百了呢,万一因为你她还没死成呢。
你死了,倒好,要是她没死,她又被怎么对待呢。”
我看了看后视镜,明显他被我怔住了。
所以我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着我的话。
“你想背叛‘命运’,你够格儿吗,你知道天地间长啥样儿吗,你去得了哪里呢。
我现在停车,把你放下去,你他妈就魂飞魄散了你知道吗。”
我又抬头看他,他张着嘴巴吐不出什么话来。
我就继续第三步了。
“你可以在这儿骂,骂你们村上的人,骂‘命运’,你随便怎么骂,我他妈的就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可你别他妈的在这儿跟我探讨。
干嘛呢,啊?
说这么多一大堆哲理的话,要起义啊,你能干得了什么,在人间把自己给弄死了,人救没救活都不知道。就在这叫叫叫,你有什么本事啊。
现在,你怨恨也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帮你分析,成吗。
你光生气没用,知道吗。”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我成功把他接下来的演讲扼杀在摇篮里了。
“根本没有什么狐妖的说法。”
憋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说完还抬头看我。
我今天的后颈窝被盯得太不舒服了。
我还保持着残留的情绪回应他,因为我知道,他要得到我的回应才会开口说话。
“什么?!那老道士安的什么心啊。”
可能这就是谈话的技巧吧。
还得给他搭话台子。
“他才不是什么道士,他就是个到处骗钱的街溜子。
可村里的人都信他的话。
他之所以说陶寡妇是狐妖,是因为前天晚上,他偷偷进人家屋子,被轰出来了。
阿花性情刚烈,就算村里那些女人怎么嚼她舌根,我都不信。
可我没有那个勇气去保护她,我只能眼看着她一直被欺负。
说实话,我也是个窝囊废。
给不了她什么,还白搭了这条命。”
我听完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怎么还有这么落后的村子。
不是老道士害死了她。
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那老道士,不过是掀开了所有人的伪装。
“你们村上的人,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忍不住开了这个口,可我还是想听他的想法。
“三年不结谷物,是实在捱不下去了呀。
而且,村长开口了,每个人都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和支持。
死一条寡妇命,又算什么呢。
换来的是家家户户的好收成啊。”
说到这里,他又噤了声,我听到后面的叹息声。
“这你也信?什么年代了。”
我继续开口,我知道他还有很多话,难以说出口·。
“我不信。其实村里人也不一定真的相信这种说法。
可能是想顺水推舟让寡妇彻底消失吧。
也可能,半信半疑,觉着,做了不可惜,不做遭天谴。”
我俩一起陷入了沉默。
我的工作风格一直是这样的,今日我反而多开了些口。
可我不打算再同他讲那些客套话了。
我只安静地坐在我的位子上,任凭风乱灌进我的脑子。
果不其然,只要给足时间,他是会自己开口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