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怕她尴尬,忙着安慰她。
“长嘴了总要说话,由着他们吧,是非曲折总有定数,权当他们说笑罢了!”
“也是,姐姐说得好,那我也随着姐姐大度之心,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我与她相视而笑,但她笑得比我更纯真。
小蝶在一旁说道:“我们在庙里这些日子,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夫人耳目灵光,定是知道得详尽吧?”
毛夫人不知道小蝶含着讥讽,倒认真思索起来。
“大事当然有,你们知不知道,太后与李昭仪闹腾了一些日子呢…”
我并不想听人是非,可她说到这个分上,的确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小蝶笑了笑,赞道:“我就说了,夫人知晓得多,那他们到底所为何事啊!”
毛夫人有些得意,摇头晃脑。
“太后是不答应李昭仪进宫的,说看到李昭仪,就想起她姑姑的惨状来,可陛下不听太后的,直接册了李昭仪,太后一气之下,不让她问安请礼,直言不愿见她,直到俨皇子娶了李昭仪的妹妹,这事才做罢呢!”
我稍加揣测,便明白了。
李祖娥因为惹怒太上皇,被打得血肉模糊,赶出了宫,而她是李昭仪的姑姑,所以太后借题发挥,阻拦高纬娶李昭仪,以便为小儿子俨皇子立势。
小蝶又问她:“那宫里,还有谁与谁不睦的,夫人可得告诉我们,免得我们说错话,得罪了人!”
毛夫人唉声叹气,托着腮帮子,一副可怜样。
“那就是皇后和我啰…”
“啊,这是为什么啊,夫人这般纯善之人,皇后也不喜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蝶有些过分了,明显是在套她的话啊。
毛夫人却毫不遮掩,气道:“哪有什么误会,你们当时不也招皇后厌弃吗?”
她这话本是有口无心,却把小蝶呛到说不出话来。
真没想到,宫里以往发生的点点滴滴,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不怪她,怪只怪宫里的人,喜欢说三道四,靠着别人的故事打发日子!
我勉强笑道:“事出有因,是我自己糊涂,不怪皇后的…”
毛夫人怔了怔,叹道:“事出有因?那我也有我的因,我就不该是和大人的门生!”
和大人?
我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似乎有听到过这人…
毛夫人见我没说话,又道:“我自幼跟了和大人,学习丝竹之技,是他把我引荐给陛下,让我弹琵琶给陛下听,陛下很是喜欢,便给了我名分,将我册为‘天音夫人’,谁知皇后的父亲与和大人素来不睦,她便将这分仇恨放到我身上了,可是冤枉啊,哎~”
听她这么一说,我料定这和大人,应该也是一位重臣,还懂琵琶琴瑟。
“这就是误会,妹妹不过一介女子,哪知他们男人的恩怨,日子久了,皇后定会看明白的,如今,皇后待我就很好,只要妹妹心无芥蒂,定会与我一样的!”
“但愿如此…”毛夫人恬然一笑,点点头。
之后,我们喝了些茶,又说了些话,快到傍晚,她才告辞离去。
………
第二日,天气晴好,虎玉真珍领着妃嫔们来到寿安宫拜见胡太后。
“儿臣给母后请安!”虎玉真珍是皇后,自然高人一等,率先行礼参拜。
“恭请太上皇后圣躬康安!”之后,我和其他美人一起,齐声参拜。
胡太后满脸堆笑,坐于高台,俯视着众妃嫔,最众将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弘德夫人,你终于是正了名分了,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我忙又拜道:“谢太上皇后关怀,妾身有幸蒙受圣恩,定当尽心服侍陛下,孝顺太后!”
胡太后点点头,说道:“我倒应付得来,你们不用费心,皇帝如今都不来见我了,你们也大可不必来的,往后啊,你们尽心服侍皇帝便好!”
我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虽然揣测是因为俨皇子的事,惹得胡太后和高纬母子不和,但又不敢贸然提起,以免唐突。
虎玉真珍淡然一笑,说道:“母后多心了,陛下只是忙于国事,无暇分身,才不常来探望母后!孝顺母后,是我等的本分,母后无须推辞!”
“皇后有心了!”胡太后咂咂嘴,点点头,又道,“如今,后宫日渐充盈,妃嫔越来越多了,你们定要多劝皇帝,勤于国事,不可太过纵情帷幔之事!”
虎玉真珍答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我们也齐声答道:“妾身谨遵太上皇后教诲!”
胡太后点点头,说道:“好了,没事就退下吧!”
早安礼行得很是敷衍,我们很快就拜别了胡太后,离开寿安宫。
…….
册封之后的喜悦是短暂的,而失子之痛却时常锥心刺骨,每每想起,都让我泪流满面,悲伤不已。
“小姐,陆夫人来了~”
我正坐在床边,抚摸着高乐穿过的衣衫,就见小蝶引着陆夫人走了进来。
我忙拭净眼泪。
“齐儿,可好受些了?”陆夫人言语相慰。
我起身相迎,勉强一笑,说道:“母亲,我很好!”
陆夫人见床上摆着高乐的衣衫,眉头一皱。
“乐儿的衣物,可不能留啊!小蝶,把乐儿的东西,全都给我!”
小蝶看了看,答道:“夫人,也就这一件了,让小姐留着吧~~”
“不行!”陆夫人斩钉截铁,把衣衫夺了去,藏于袖中。
我见高乐唯一的东西都没有了,顿时又忍不住眼泪了。
“母亲,我好想我的乐儿,就把这件衣衫还给我吧,我终要留个念想才行啊~~”
陆夫人也落泪了,安慰道:“一切自有命数,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上天有眼,自然能保佑你们母子早日重逢!只是睹物思人,忧郁成疾,反倒是害了你自己!乐儿的衣衫,母亲就拿走了!”
我无奈哭道:“母亲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总忍不住去想,总忍不住要担心,母亲,乐儿才刚足月,离了我这个母亲,他能不能活啊?”
“能活,能活!想当初,纬儿母亲没有奶水,便寻了我去,给纬儿做乳娘,那时候啊,纬儿也正是乐儿这般年岁,是我把他养大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乐儿在外面寻口奶吃,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啊就别再牵肠挂肚,折磨自己了!”
“母亲,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安排,要折磨我和乐儿?”我早泣不成声,哭倒在陆夫人怀中。
陆夫人抚着我的背,宽慰道:“其实,上天的安排,也并非有错,如今纬儿的皇位,岌岌可危,这紧要关头,哪能得罪他们虎玉家啊?你留着孩子,皇后肯定是不开心的,这样一来,你和乐儿只能东躲西藏,流离失所!如今没了乐儿,大家反而都好过了,好女儿,长痛不如短痛,为了日后的荣耀,你该赶紧振作起来,好好服侍纬儿才是!”
陆夫人的话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可她说的,何尝不是正理?
可我初为人母,竟然觉得一切荣华富贵,都抵不过自己的孩儿!
“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活在宫中又有何意义,还不是生不如死…”
陆夫人帮我拭泪,摇头说道:“在宫中,若没有显赫的地位,处处受人冷落,处处受人排挤,那才叫生不如死!失去一个孩子算什么,你还年轻,趁着大好年华,有的是机会再为皇帝延续子嗣!身为女人,进宫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家族啊!”
我心有触动,想起临行前,娘亲的叮嘱。
为了莫家,我舍弃情郎,替齐儿入宫应召,如今,更要抛弃自己的孩子,求得瓦全,怎不叫我心生怨言?
“母亲的话…和我娘亲说的一模一样…”
陆夫人听得此话,似有些不悦,便叹了口气。
“母亲知道你嘲笑我世俗势利,可这就是宫中的生存之道,有权有势,便高高在上,受人尊敬,若地位低下,谁都敢欺负你,你难道忘了你刚进宫所遭受的一切?竟然还不相信母亲的话?”
我回想起往事,感慨万千。
“坎坷磨难何其之多,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佛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要有一颗善心,自然会有好的结果!”
陆夫人摇头不止,带着嘲意。
“住了寺庙才多久,就相信这一套鬼话?亏我在菩萨面前磨破了嘴,磕破了头,求他把乐儿还回来,可你看看,灵验了吗?完全是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我急道:“母亲,可别这样说,小心菩萨怪罪!”
陆夫人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母亲就不说亵渎神灵的话了,不过说真的,你要是求菩萨,还不如求母亲呢,菩萨只许给你未来,母亲却能保你现世,只要你凡事听母亲的话,这皇宫,母亲还是有能力保护你的!”
我连连点头,说道:“母亲本就是位菩萨!女儿入宫以来,蒙受母亲保护,才能活到今日!在我心里,母亲早胜过亲生娘亲了!所以偶尔使了性子,顶撞母亲,母亲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陆夫人笑靥如花,脸色欣慰。
“这样倒好,说明我没白疼你,只有更亲近了,才肯直言不讳!想当初刚见你时,你是何等的生疏,那般小心翼翼,楚楚可怜!现在多好,直来直去,心不设防,更见我们母女之情了,往后啊,不管谁说错了话,谁惹谁不高兴,我们都要如亲生母女一般,不许不许存着怨恨,好不好,我的好女儿?”
我倍感温暖,依偎在陆夫人怀中。
“母亲,女儿一定听你的的话,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象母亲这般疼我的人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我们果然如亲生母女一般,紧紧相偎,互相依靠,深情可动天地!
.........
高纬娶了李昭仪,高俨娶了她妹妹当王妃,昭仪与王妃品级相当,这样一来,李家人便不得不处于中立,两边都不得罪不攀附。
高纬听了陆夫人之言,借着李昭仪怀了龙裔之喜,将昭仪名分改为娥英,虽然还在皇后之下,却有了上古娥英女皇的名号,实际上又朝皇后的品级晋了一步,相当于侧皇后。
当然,高纬这么做,也是为了拉拢李家人…
毛夫人约我去见李昭仪,说声恭贺,我乐得前往,正好拉近姐妹之情。
祥瑞殿,离我的寝宫不远,不过百余步就到了。
李娥英安心养胎,也不多在外面走动,见我们来探望,亲自迎了出来,看来也是个谦恭的人。
“恭贺姐姐荣升为娥英!”我和毛夫人行礼参拜。
李娥英忙拉着我们的手,笑道:“两位妹妹就不必多礼了!”
毛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虽是姐妹情深,可宫中的规距是不得不依的。”
李娥英撇撇嘴,拉我们一桌案边。
“好了好了,点到为止即可,快坐!”
我们坐了下来,李娥英在宫女的搀扶下,对案而坐。
毛夫人大咧问道:“姐姐快些为陛下生个皇子吧,都怀了好些日子了…”
李娥英横了她一眼,嗔笑:“你我进宫才几个月,早着呢!”
她说着话,目光却明显在打量着我,我立刻明白,她也在揣测我生过孩子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掩饰,毛夫人又说话了。
“我这几日总恶心,怕也是有了…”
李娥英惊道:“这天大的事,赶紧让太医看看啊!”
毛夫人皱起了眉头,不喜反悲。
“皇后生了个公主,心里可不好受,如今可是提防着我们呢,若我们谁生下个皇子,只怕要被她恨死,你们说,我哪敢让她知道我有了身孕?”
李娥英听了她这话,脸色一黑,惶然之情流于言表。
我想起陆夫人评价虎玉真珍的话,觉得她也不是那般恶毒之人,便安慰起他们来。
“皇后自有凤仪,若容不下其他皇子,岂不失了嫡母之德?母仪天下自有明月之怀,不然难服朝臣与万民,妹妹只管放心好了!”
毛夫人眨巴着眼睛,痴痴地望着我。
“姐姐说的话,不拗口吗,我这个打铁匠的女儿,可是听不懂哦!”
打铁匠?
轮到我发痴了,她明明说过自幼跟和大人学习丝竹之技,怎么又成了打铁匠的女儿?
李娥英扑哧一笑,戳了一下毛夫人。
“人啊,一旦飞黄腾达,都恨不得藏着过往的卑微,你倒好,恨不得告诉天下人,你是打铁匠的女儿!”
毛夫人摇头晃脑,满不在乎。
“打铁匠有什么不好,我弟弟天生神力,都是因为自幼打铁的缘故,不然,也不会被陛下招进宫来,封为二品将军,掌管羽林军了!”
李娥英点点头,笑道:“你弟弟天生神力不假,可还得感谢和大人提携,不然,哪会一进宫就赐二品之位呢?”
毛夫人又愁了,叹道:“姐姐快别说和大人了,皇后可恨着我们呢…”
我傻傻地听着,也不敢乱搭话,只当是长些见识。
李娥英也不想说皇后长短,便拿起一蝶糕点,挪到我们面前。
“两位妹妹,尝尝这个…”
我捏了一块,咬了一口,很是香甜。
毛夫人也撮起一块,放进口中,大口品味。
“倒象宫中的枣糕,只是更细腻更香,看来,是姐姐的私藏珍馐啊?”
李娥英抿嘴一笑,刚要细细说来,便听到门口又有人通传,“琅琊王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