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的光影明了暗,暗了明,又过一日。
我和小蝶依然靠着诵经安慰己身,勉强度日。
“咚…”
突然外面变得嘈杂起来。
“…到底在哪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是陆夫人来了!
又听那和尚说道:“夫人,你女儿就在这里…”
我和小蝶慌忙靠近石门,一边拍打一边叫喊。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轰~”
石门开了,陆夫人冲了进来,在她身后,一队官兵正押着那贼和尚。
“齐儿,小蝶…”
“母亲!”我抱着陆夫人,大哭起来。
这一刻,我与她的母女之情,超过了亲娘的情义!
“我可怜的女儿,怎么这般命苦,到哪里都有受不完的罪,原想着送你到庵子里,有菩萨保佑,谁知菩萨都不长眼,偏挑了些坏人来折磨你,母亲好不心痛!”
陆夫人拥着我,泪水决堤。
小蝶在一旁更咽道:“夫人,这和尚见小姐美貌,起了色心,便买通了青云庵庵主,将我们掳了过来,锁在这里,夫人,可要替小姐讨个公道啊!”
陆夫人连连点头,对身边一将军模样的人叮嘱。
“提婆,我有几句要紧话要问,你带他们在外面等着就好,只把这和尚留下!”
这将军是陆夫人的儿子,名叫骆天宗,他听了陆夫人的话,便带着官兵退了出去。
那和尚垂头丧气,不敢看我们,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看来吃了不少苦头,受了应有的报应。
陆夫人上下打量着我,问道:“这和尚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我摇摇头,说道:“这和尚知道我怀了身孕,倒也没有胡来,母亲,大可放心…”
陆夫人松了口气,又摸了摸我肚子,问道:“腹中胎儿…可是无恙?”
我点点头,说道:“菩萨保佑,胎儿并无异样…”
陆夫人彻底放了心,拍拍胸口,有了笑意。
“菩萨终究做了件好事,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座寺庙!”
我怕她怪罪菩萨,忙道:“菩萨自有大功德,母亲,不能因为女儿的事,迁怒于神灵啊!”
陆夫人缓缓点头,看了看一旁的和尚,面色幽幽。
“我自然不敢问神灵的罪,不过,这个淫贼,不能轻饶!女儿,你说如何处置他?”
我也瞟了和尚一眼,回想起他恶里藏善,魔中有佛,也不想太过追究。
“这和尚倒也并非大恶之人,只是出家之人,犯淫乱之事,女儿倒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陆夫人斜眼看看他,话中带着几分戏谑。
“和尚,你自己说,出家人犯淫戒,该如何处置?”
和尚吱唔道:“自当由佛祖惩处…贫僧犯了淫戒…终会入炮烙地狱…受尽无量苦…”
陆夫人冷笑道:“胡说八道!入地狱之后的事,谁能知道?依我看,就该现世受阉割之刑,送去皇宫,当太监去!”
我见陆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一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和尚却吓得脸色煞白,慌慌张张从床下摸出个东西,似是个什么文书类,跪在陆夫人面前。
“求夫人,看在太上皇帝的面子上,放过贫僧吧!”
陆夫人接过来一看,愣了一愣。
我细看去,那竟是张诏书,又想起和尚说这是皇家寺庙,便明白了陆夫人惊愕的原因了。
“昙献?太上皇帝赐你法号,还赐了这座相轮寺给你?”
陆夫人重新审视起和尚来,原来这和尚是寺庙的住持,名叫昙献!
昙献和尚磕头连连,求道:“正是,求夫人开恩!”
“别以为这诏书能吓到我,太上皇帝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明日我就禀明太上皇帝,取你狗命!”
陆夫人将诏书收好,塞于袖中。
昙献和尚听了这话,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这时,骆天宗入内说道:“母亲,又搜出好些女子,都是被这淫贼囚禁在寺庙的!”
“好个色胆包天的和尚,你就等着受死吧,来人,将他锁在这里,听候发落!”
陆夫人一声令下,官兵们便七手八脚,把昙献和尚绑在了密室里。
陆夫人扶着我,情意款款,一起走到大殿,便看到一众女子,约有十几人,正齐齐聚在大殿之内,面色憔悴,悲鸣不已。
陆夫人望着一众香客,又看了看堂上菩萨神像,深思片刻。
“诸位,此事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这寺庙之中,皆为仁善之众,却也难免有居心不良之人,打着菩萨的旗号,行邪魔歪道之事,如今,奸邪之徒已绳之以法,自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以还菩萨清白,以还佛门清净!日后,相轮寺依然是佛门圣地,依然可保四方平安!”陆夫人面带微笑,言语朗朗。
我心中很是敬佩,陆夫人的智慧。
这相轮寺是太上皇帝下旨建造的,必须要保得皇家颜面,又要挽回佛门的声誉啊!
一众香客听了陆夫人的话,疑虑顿消,皆恢复了常态,又虔诚的膜拜起来。
我既然听懂了陆夫人的话中之意,便走到了那些获救的女子面前。
“得菩萨庇佑,我们才逃离苦难,重见天日,姐妹们,我们当拜谢各位菩萨恩德才是!”
说完我双手合什,走到菩萨神像面前,跪于莆团,拜了三拜。
众女子便跟着我一起,跪在菩萨面前,感谢神灵。
这时,众人拖出一瑟瑟发抖之人,跪倒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是那青云庵庵主。
陆夫人恨恨说道:“女儿啊,这青云庵的尼姑,可不是个善类,你说怎么处置她,只依你的!”
那庵主挪到我面前,哭着说道:“小姐貌若天仙,必有天人心怀,请小姐发发慈悲,饶了贫尼吧!”
我心软,见她可怜之极,早忘了自己受的苦了。
“母亲,终究她也只是图些钱财,不曾谋害人命,就将她赶出青云庵,免得辱了佛门!”
那庵主急了,磕破了头。
“夫人,小姐,我那庵子虽小,可都是我一砖一瓦用心血堆砌起来的啊,请让我留在庵子里吧,我一定诚心忏悔,用我的残生积德消业,行善补过~~”
我终是于心不忍,便拉她起来。
“本也是个苦命的人,该由菩萨度你,你若要留在庵子里,却不能再当庵主,方能见你的悔过之心!从此你只是庵中普通的尼姑,听命于别人,你可愿意?”
庵主不停点头,哭道:“只要让我天天在菩萨面前,忏悔我的罪过,我就心满意足了!若能继续为世人传经布道,就是我无量功德了!”
我想她必会悔过,倒也满意,但又怕自作主张,忽视了陆夫人,便讨她主意。
“母亲,这样可好?”
陆夫人笑道:“如此也好,我的女儿,自然最有善心,就给她一条生路吧,明日,母亲就找个妥当的人去接管青云庵!”
此事,可谓圆满收场,大快人心,正应了两句老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这个公正的审判,仅仅只是对青云庵庵主,而对那个昙献和尚来说,却并非如此……
...........
冬日渐远,春回大地,相轮寺被一片春花浪漫紧紧包围。
这里,也成了我新的栖身之地。
陆夫人在寺庙里,给我备妥了两间香房,添了几个仆人服侍,而她自己,也几乎每日与我相伴,只是偶尔才回宫一趟。
我想,是她担心我的安危,才留在了这里,更让我体会到她的无微不至,与她再没有什么距离,用小蝶的话说,陆夫人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了。
那昙献和尚也脱胎换骨,每日身披袈裟,一副菩萨面相,直让人忘了,他曾犯过的罪行了!
自然,佛门净地,任谁都会得到感化,摒弃旧恶,立地成佛吧!
“乳娘,齐儿!”
这日,我们正吃着茶点,高纬来了。
我连忙起身,就要行礼:“拜见陛下…”
高纬却一把抱住我,搂在怀中,久久不肯放松。
“可想死我了!”
陆夫人嗔怪道:“小心腹中胎儿啊~~”
高纬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了我,轻轻抚着她越发隆起的肚子,不甚欢喜。
他扶着我刚刚坐下,昙献和尚又匆匆来拜。
昙献大骇,大齐皇帝不声不响地就来到了相轮寺,自己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怠慢,便赶紧弯腰躬身,双手合什,
“相轮寺住持昙献拜见陛下,祝吾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高纬皱起眉头,似是不解,毕竟昙献只是弯腰躬身,双手合什,怕是对皇帝失了礼数。
陆夫人知他疑惑,便笑道:“沙门不敬帝王,历来如此,出家人只跪拜佛祖!”
高纬释疑,点了点头。
“无妨,只要见到我的齐儿安然无恙,朕就放心了,你….你叫什么?”
不待昙献答复,陆夫人接过话来,说道:“纬儿,他叫昙献!这些日子,齐儿一直在这里静养,他算是尽心的!”
陆夫人的话,自有用意,率先向皇帝说了昙献的好,自然是不想高纬知道他的恶。
我怕小蝶心有疑惑,便看了她一眼,她会意,朝我笑着点头,保持沉默。
高纬欣然笑道:“好,昙献,嗯,朕记住你了,待到朕的孩儿生下来以后,朕定重重赏你!”
“谢陛下隆恩!”昙献急忙又拜,不过这一次,他一直不敢抬头,脸色很是难看。
我想,他此时心里定是惶然不安的,他才知道,我怀的是皇帝的孩儿,若被皇帝知道,他对我所作所为,定是性命不保…
陆萱夫人笑了笑,从袖中摸出那张旧诏书来。
“纬儿,这相轮寺还是你父皇下诏修建的呢!”
高纬看了看诏书,缓缓点头,笑道:“如今世人信奉佛教,一心向善,这是好事,嗯,这也是父皇的功德,对吧,乳娘!”
陆夫人笑着点头,说道:“只是这座寺庙,年久失修,有些破败,就连菩萨的金身,都暗淡了不少,实在是有损神威啊~”
高纬想了想,问道:“若是整修一新,需要多少钱财?昙献,你说说?”
“是,陛下!”昙献和尚掐着手指,算了算,答道,“回陛下,约需钱两千贯!”
高纬哦了一声,说道:“两千贯?够吗?”
昙献忙道:“贫僧粗略估算了一下,该是够了!”
“这样吧!”高纬看看众人,信口说道,“朕给你三千贯,你把寺庙翻新,菩萨塑金,另外,再修一间更好的屋子,让齐儿住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听到了吗?”
昙献面色终于绽开了,又拜:“谢陛下圣恩!贫僧定当尽心尽力办好此事!”
高纬摸着我的肚子,笑道:“齐儿你知道么,朕马上就要做两个孩子的父皇了,哈哈哈~”
我愣了,不解问道:“陛下何故说是两个孩儿?”
高纬神秘一笑,说道:“皇后也有了身孕了!”
陆夫人甚是高兴,抚着胸口说道:“哎呦,真是…真是大喜啊!皇后也怀了龙胎了!”
“恭喜陛下…”我口是心非,只因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我自己本就无名无份,生下的孩儿又要何时才能正名?
高纬没有发现我神情中的变化,依旧欣喜。
“昙献,即日起,你便号令众僧,为朕的两个孩儿祈福,祈求神灵保佑朕的孩儿平安降生!”
昙献赶紧答道:“贫僧谨遵圣意!”
我心有顾虑,怕是流于面色,高纬终于注意到我的沉默。
“出去走走,老闷在房子里对身子不好,对朕的孩儿也不好!”
他让我依偎在怀里,走出去透气,却不知道我为何愁上眉头。
陆夫人知道我们又有多少情话要说,便留在房子里,向昙献交待着什么。
高纬见我一言不发,关切问道:“齐儿,是腹中孩儿让你不舒服吗?”
我望着山中烂漫野花,勉强一笑,却不看他,也不答话。
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方可表达心中的愁绪。
小蝶拿着披风跟了出来,眼眸波动,她定是知道我的心思。
“陛下,皇后有了身孕,岂不是我家小姐又多了一层凶险?”
高纬一愣,信口说道:“这是什么话,齐儿比皇后先有身孕,皇后敢乱来,我可不饶她!”
小蝶嘟噜道:“让人担心的正是这个啊,陛下…皇后尚未诞下子嗣,倒让我家小姐抢了先,待到皇后的孩儿出生,岂不是折损了他们母子的威仪?”
高纬听明白了小蝶的话,半晌无语。
我知他又为难了,心里也变得更加难过…
其实,我自己受苦受累都不要紧,可我希望,我的孩儿能够名正言顺的,享受他应有的一切啊!
不止是高纬给他的父爱,还有作为皇子的荣华富贵!
这是我一个母亲的愿望啊!
可是高纬依然软弱,他对我的爱,依然只流于嘴角,尚不如陆夫人给我的关爱…
“小蝶,别担心,母亲会为我安排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