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半点不假。
得益于早年在齐水畔醉仙舫中的经历,舒云对当殿主侍女适应的挺快,在自己能够想得到的范围里已经能够举一反三。
比方说弄影刚教会她如何与天膳坊相协商殿主膳食,舒云已经能够为殿主定好了一日三餐,并且每次用膳时都会亲自督促殿主,不管他是不是在练刀。
就这点来说,花韵是比较满意的,自己弟弟能耐大,下山转悠一圈便寻回了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并且这小丫鬟还十分贴心,当真令她放心不少。
“殿主,该用膳了,甄师傅这次做的是面,并且特意说了要听听殿主的意见好加以改进!”舒云一身得体的侍女服饰令本就出众的样貌更是光彩照人,最起码比她在醉仙舫上的穿着要好上太多太多。
洛不易今日并未练刀,而是捧着本刀谱认真研读,段老也仅是束手站在其身后,不时出声讲解其中疑难。
听到舒云的喊声,洛不易也只能将刀谱放下,与段老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他可是知道这少女的厉害,之前有次跟段老练刀练到酣处便没顾得上及时吃饭,然后这少女竟然提了半桶水径直朝着他们泼了过来,也得亏他们二人身手好,不然这大冷天的被浇一身水可不好受。
“今儿是什么面啊?我可记得昨晚便是阳春面,怎么这大中午的又做的面啊?”洛不易边说着边把食盒接过来,看着舒云掀开盖子,动作麻利地取出了碗筷。
“呦,是炸酱面!”
洛不易难免惊喜,自刚回天将殿时姐姐花韵给做了一次之后,他已许久没有再能尝到,心中不免有些挂念,此刻天膳坊送来的是炸酱面倒真让他高兴了一番。
只是拿起筷子,对着热腾腾的面和肉酱,洛不易却迟迟无法下筷。
舒云在旁瞧的分明,生怕自己出了差错,忙问道:“怎么了,是没胃口还是不喜欢吃呢?”
照理说不会,因为修者常年修炼的关系很少会有身体不适的情况,食欲也较之普通人要来得强烈,何况天膳坊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做饭大家,做出来的炸酱面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
面似玉绦,酱似云烧,菜码丝丝条条像是翡翠切成,醇香与清香扑鼻,不愧出自天膳坊之手,端的是世间顶尖的面食。
可洛不易再三犹豫,终于还是将筷子放在了食盒之上。
“舒云,还是你吃了罢!”洛不易说道。
舒云拧着好看的眉头,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把面和酱拌好,痛痛快快地挑了一口。
“唔…好吃!”舒云稀里哗啦地把面吃下肚子,才拿手背抹了下嘴巴上的酱料,美目不解地看着洛不易,这么好吃的炸酱面为什么不吃?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个殿主挑嘴啊!
毫不做作的神态配着一张花也似的脸,实在有些逗人。
洛不易忍不住也笑了笑,对舒云道:“好吃就劳烦舒云姑娘给吃掉吧,另外告诉甄师傅,他的厨艺是极好的,但是下次别再做炸酱面了!”
说完也不等舒云说什么,便转头对段老道:“段老,我下山走走,回来后便准备闭关,届时为我护法吧!”
段老单膝跪礼,郑重道:“老奴领命!”
少年人起身披上斗篷,揣着手走出殿门,施施然往山下而去。
是时至今日练刀终有所悟,修行功德圆满?还是静极思动,时机千载难逢?
或许是。
也或许是想到了时不我待,徒奈何,只得搏一把。
又或许他是睹物思情,想到了姐姐,想到了佳人,想到了美酒。
再或许是两者都有,他心潮涌动而已。
世间若有惊鸿客,负尽薄情寡恩名。
一路上谁见了谁都停下来行礼,而洛不易也是淡然一笑以作回礼,偌大的落神峰上满是匆忙的侍者和尽忠职守的府军。
在巡逻的府军殷勤相送下出了山门,洛不易这才到了市井中,头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中州民生。
明明已是寒冬,出行的人却比比皆是,不少人路过看向他的时候都露出了钦慕之色。是了,从落神峰上下来的人怎么也要被关注一番,哪怕他特意穿着普通,斗篷也仅仅厚实一点而已,可能让府军礼送的再如何也不会是普通人。
洛不易无奈,也只得任他们随意窥视,甚至经过一间茶肆时尚有茶客出声相询:“兀那少年,你是何方豪杰,又拜哪路将军,得以出入落神峰?若闲来无事不妨来跟咱们说道说道!”
拿眼撇过去,却原来是个黄级的修者,洛不易苦笑地摇了摇头,冲其拱了拱手,却并未答话,倒让其他人有些不满。
“这少年心高气傲,成就有限,不会是什么太厉害的人物!”
“然也,说不得是有什么亲戚在落神峰上当差,他想去谋个差事!”
“长得倒是一副好皮囊,跟咱年轻时有的一拼。”
顿时笑炸了场。
洛不易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只不过行万千路,见万千人,听万千言语,回想他自踏入修行至今,世事变化无常,心生感慨。
街上有欢声笑语不断,亦有喝骂训斥时起,此起彼伏。既有贩夫走卒匆匆碌碌,更有孩童嬉笑往来,手持糕点,天真无赖。
到处都是叫卖声,各色各异的香味就着寒气弥散开来,但凡路过的,轻轻一嗅,鼻翼间俱是满足。
这些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此时统统在他心底留下了些痕迹,转头看向那高耸入云的落神峰也不再那么遗世独立。
若落神峰的存在便是为了这些,似乎很多他想不太通的事情都会有了答案,或许不太准确,但总比一头雾水要好上太多了。
不过是市井喧嚣烟火,却像极了这偌大的人间。
福满林的选址位置是极好的,街上热闹非凡,距离落神峰也不远,修者往来不断,多得是人会进去歇歇脚吃顿饭菜。
人多了当然是好事,说明福满林在此地受欢迎,亦能挣更多的银子。
但有一样不好,人多了往往会有修者进来,偏偏这些修者大多性情古怪,来自五州各地,对饭食极为挑剔。
有的喜食辣味,还得是西州特产的那种要人命的辣椒才算;有的点菜不能放油,半滴麻油也不行;有的刚报了菜名就嚷嚷着要上菜,不然就拍桌子掀凳子的。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进门都是客,好生招待,安抚一番也就是了。
但福满林只有老张头儿一个厨子,面对越来越多且日益挑剔的食客就连老板年花韵都时常急得扶额不已,直叹做生意不易。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乐在其中,巴不得每天来的食客能把福满林的门槛给踏破,这样他就可以跟老板娘要更多的工钱,去填充他的棺材本儿。
棺材本儿是林二蛋自己的说法,他算是明白了,这一辈子挣的银子都是为了死的时候体面些,见了小红也能扬眉吐气。
谋生谋死,他自觉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他活得明白。
所以银子要赚的足足的,免得以后修砌坟茔的时候不够花,再跟老板娘借钱就太丢人了,好歹他也是福满林正儿八经的二把手,总得要点儿面子。
“老板娘,我觉得我有必要跟老张头儿好好学学厨艺,不然太耽误咱食客们的功夫,福满林的二把手必须能独当一面面面俱到才行!”
林二蛋忙里偷闲跑到柜台跟花韵挤眉弄眼,将胸脯拍的砰砰作响,若不是身板儿实在瘦弱简直像极了某种野蛮的人立凶兽。
只不过老板娘花韵见多了这货的雄心壮志,更深知他的秉性,顺势点点头却头也不抬道:“的确,你是该多学点儿东西,若是连记账的本事也能学会了,你直接就是福满林的一把手了,还当什么二把手啊!”
林二蛋闻听此言乐得眼都睁不开了,拿手搓了把脸后说道:“还是老板娘你对我好!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跟你学记账,不辜负你的苦心栽培!”
“好,好,好。”花韵手翻过账本,仍是头也不抬道:“今儿多给你两个铜板,记得勤快些,别让客人们久等了,你没见老张头儿在后厨门口瞪你半天了?”
兴许是两个铜板的奖赏让林二蛋喜上眉梢,终于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后厨,扔下一句大叫震得花韵耳朵生疼:“瞧好儿吧老板娘!”
花韵无奈摇摇头,这个林二蛋什么时候都不让人省心。
而在柜台角落帮花韵点数银两铜板的小无忧看了花韵一眼,却欲言又止,低着头继续清点收支。
“怎么了小无忧?想说什么就说呗,姐姐又不会吃了你!”只是小无忧的动作并没能逃过花韵的眼睛,直接被花韵给笑着点破。
于是小无忧索性停下手上动作,拿一双大眼睛盯着忙做账的花韵说道:“花姐对二蛋哥哥确是极好的,只不过今日似乎比往常要…要…”
见小无忧急得抓耳挠腮却想不出该怎么说话,花韵乐得一笑,将账本放到柜台,稍稍弯下腰对还没柜台高的小无忧道:“觉得姐姐今日没有骂他,说话温柔了些?”
“嗯嗯,就是很温柔!”虽然小无忧并不太懂什么是温柔,但不妨碍她理解花韵的意思。
闻言花韵眉眼绽开如花笑靥,摸了摸小无忧头顶的发髻说道:“因为姐姐昨晚睡了个好觉,做了个好梦!”
“原来是这样子啊!”
小无忧恍然大悟,她睡得好了第二天也会心情很好,再加上做了个好梦,对人“温柔”些倒也不奇怪了。
花韵轻拍了下小无忧的脑袋瓜,然后继续忙着做账,只是溢在嘴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散不去。
昨夜梦回当年,君子白衣似雪,佳人红裳曼舞,落神峰上,天穹之下,人间最美不过如此。
此时有一少年走上前来,将搭在头上的斗篷掀开,对低着头的花韵道:“姐,我想吃炸酱面!”
心想处,事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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