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德十一年五月,太子裴昭薨,皇帝病入膏肓,令左仆射封良监国。封良亲拟万字檄文,痛陈裴渊弑君恶行,号召天下兵马群起攻之。
消息一出,震惊四方。
裴渊在天下人心目中威望甚高。这些年来,他踏踏实实经营河西,治下清明。虽然有传言说他有意争位,但他从不曾跨过黄河一步。纵是朝廷兵临城下,也据城不出。不少人都觉得,九殿下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志向只在于当个诸侯王。
可谁曾想,他不动手则已,一旦起了心思,动的就是太子。
一石千浪,战云密布,每个人都知道,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不会善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裴渊的回应。
而他回应的方法亦是别致,直接在封良的檄文上用朱砂批注出封良挟持天子、软禁朝臣以及谋害弟子的真相,斥其谎话连篇,恬不知耻,后面则附上裴渊的檄文,号召天下兵马铲除奸佞,进京秦王。
这篇檄文,被抄送至各道及各州府,当然还有封良本人。皇城司的人十分贴心地四处散布消息,将这檄文贴得到处都是。无数茶肆酒肆的说书人侃侃而谈,比封良的檄文精彩多了。宫闱秘闻谁都喜欢,一时间,街头巷尾市井闲人,嘴上的谈资都成了封良如何荒淫无度,如何挟持皇帝谋杀储君。
众说纷纭,水越搅越浑。
封良的檄文以朝廷名义发出,本是占据了正统,各处官府也只敢张贴他的。可是无奈,人们却觉得裴渊的回应更有意思,虽然官府收缴了大批,但越是禁止,人们越好奇。更多的檄文被藏了起来,暗中流传。
民间的热议是一回事,但在各道行军总管们看来,又是另一回事。
坐镇一方的大员们,没有人是傻子。事实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才是要紧的。
若裴渊所言为真,封良为反贼,而他们应了反贼的号召与裴渊大开杀戒。他日若皇帝清醒了,一旦清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可若封良所言为真,裴渊确实犯下滔天大罪,而他们却以勤王之名助他夺位,无缘无故地背上了造反的名目,岂不冤枉?
而更重要的一层,没有人会说出来,却人人都心知肚明。
封良占据了朝廷不假,但裴渊手下的河西军可不是吃素的。各道若响应封良的号召,合力围剿裴渊,仗着人多势众,未必打不过他。但就算是赢了也必然是惨胜,两败俱伤。
皇帝不能理政,太子薨了,这天下说不定就要陷入纷争之中。而在一个乱世里面,最值钱的就是兵马。总管们当下手中的兵马,就是将来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甚至谋得天下的本钱。
权衡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且按兵不动。
可封良等不了。
裴渊的檄文才发出来,第二日,他便率二十万兵马挥师东进。
显然,他不想留给封良召集兵马的时间。
金城关距离京师一千六百里。
而封良早前为了便于控制,已经将京畿道戍卫悉数调集到京师周围。裴渊路上的阻力甚少,只消半个月即可兵临京师。
“我等有三十万雄师,又有京师固若金汤,何惧裴渊区区二十万?”方崇看见封良忧心忡忡,不解道。
“不可轻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封良有些烦躁,“你敢立下军令状,保证能胜过裴渊么?”
方崇倒是没想过敢不敢的问题,只是没有必要。他没理由反对封良所为,毕竟多几个兵,有备无患。他半是谄媚地说:“还是左仆射思虑周到。只是他们就是不出兵,我等有甚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也只有一个。
他径直拟了道圣旨,盖上了皇帝的玉玺。
那瞬间,他有片刻恍惚。
这玉玺,一直放在秘书监。
封良虽然自封监国,但面子还是要做的,一直没有碰过这玉玺。
而今日,他不再装了。
拿起玉玺的时候,他只觉得十分趁手,似乎这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只是借给别人用了几日。
想当年起事之时,他是一大功臣。
皇帝当年不过是区区一介江南诸侯王,若无封家的财力和势力支撑,又怎能问鼎天下?
每每想到这些,封良就觉得后悔。
若当年他狠下心来,不理会妹妹封氏的一厢情愿,杀了皇帝,将他的兵马收到麾下,这天下,从一开始就会姓封,又怎能落得今日这般局面。
心中虽是懊悔,但封良到底还是清醒。
他深吸口气,驱除杂念,而后,拿起玉玺,在圣旨上落印。
皇帝到底还在,有圣旨催促,各地军府纵然有些小心思,也不敢无所作为。
另一番迹象也越发明显。太子已经薨逝,圣上不仅未立新君,还将大权交给了封良。许多人猜测,皇帝会直接向封良禅位。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背后定然水深,但以当下之势,封良还是不可得罪的。
一时间,诸道兵马火速向关中聚拢,官道上了黄土漫天,人满为患。
京畿道上的诸将嗅到了烽火的气息,摩拳擦掌,都等着建功立业的时机。
自圣旨一出,好消息不断传来,方崇刚得了密信,兴奋地大步步入营中。
“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八万兵马不日将抵达潼关。不出五六日,左仆射手上兵马便有四十万之巨。再加上京师固若金汤的城池,就算他裴渊又百万大军也不足惧!更何况,他就算倾巢而出也才区区二十五万,哪怕八殿下那缩头乌龟献出了朔方的五万人,也不能与我等抗衡!”
封良只淡淡问道:“其他道的人怎么说?”
“都上路了,但有的道路遥远,怕一时半会不能到,也不好指望他们。’
封良却不这么认为:“你与诸将议定个时日。若在这之前赶不到,军法伺候。”
方崇迟疑地应了个是。
封良没有在意,又问:“你方才提到了八殿下,此前往朔方去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说?”
方崇不屑道:“八殿下还是老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大门一关,只顾着日日笙歌,唯一进进出出的,只有肤白柔嫩的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