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净手焚香,在文谦的灵位前拜了拜。
王阳已经着仆役在堂上备好了饭菜。
“当年师父每每与我等说起师祖的往事,便是在祖师堂上摆上酒菜,边吃边说的。”王阳道,“其中缘故,你可还记得?”
“记得。”晚云道,“师父说,莫在人后说闲话,要说就当面说。这道理用在鬼身上也是一样的。”
王阳淡淡笑了笑。
“看来今日师兄和我说的事,和师父有关。”晚云问。
王阳回首看文谦的灵位,道:“是和师父有关。”
说着,他目光幽幽,道:“其实这三年来,我做的事很难说出哪件事情是与师父无关的,以至于我常常忘了师父已经走了。”
晚云走近案旁坐下:“看来,师父离世那夜,他和师兄说了许多不曾告知于我的事。”
王阳提起酒壶,给二人面前的酒杯都斟了酒。
酒香四溢,混着春雨中泥土的芳香,颇是独特。
“你可生我的气?”王阳道。
“师兄说的是哪一件?”晚云道,“是姜师叔强行将我带来,还是师父竟有事瞒着我,却不瞒着你?”
“前者我不曾做错,自无愧疚。”王阳道,“自是后者,师父告诉了我,我却瞒着你。”
晚云沉默片刻,道:“师父知道我的性子,有些事情若叫我知道了,必定成不了。如今看来,师父是对的,师兄的果决确实叫我自愧弗如。”
王阳不置可否,只问:“师叔说你都猜到了?”
“师叔让我自行与师兄求证,并未明说我猜的是对是错。”
“说来听听。”
晚云看他只顾着盛汤夹菜,倒似拉家常一般。
她搅了搅碗里的汤,道:“我由杨妍查到了北海郡公杨凌,原本以为杨凌与师兄的父亲是故交,故而在在师兄落难之时照拂师兄。可后来我看到更多的蛛丝马迹,便觉得兴许是师兄千方百计地接近杨凌,而若是如此,杨凌对师兄必有别的用处。”
王阳神情淡淡:“哦?你觉得是什么用处?”
“师兄是为了见一个人。”晚云说出了一个名字,“太常寺少卿顾臻。”
王阳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
“怎么猜到的?”他问。
“不过机缘巧合。”晚云道,“三年前,三殿下裴珏被杀后,太常寺卿的任上一连换了好几人,皆是因礼乐诸事上不能让圣上满意而撤换下来。正因如此,太常寺的事务,常常被掌控在太常寺少卿手里。少卿有二,分管不同,顾臻掌太医署,负责御前尚医局的药材供应。这个顾臻,从前曾是杨凌的旧部。师兄潜入右仆射府,并非要找杨凌,而是要杨凌做局,好让师兄能顺利见到顾臻。我说的对么?”
王阳仍然没有否认。他看她碗里的汤凉了,又给她盛了一碗,重新递上。
“杨凌此人,牢靠么?”晚云问。
“早年杨凌和父亲因政见相同,而相互引为挚友。父亲临死前曾让其立誓,宁可归隐也不为裴家卖命。不料裴家入主中原后,杨凌迫不及待地献出了北海郡,谋得了北海郡公。虽然自此以后不问政事,但终究因为违背了对父亲的誓言而对我多有愧疚。他原本害怕见我,但见着以后也不得不帮忙。我倒是不担心他。”
“那就好。”晚云低头抿了一口汤。
他看向晚云,又问:“你可知那顾臻是何人?”
晚云用汤匙在碗里轻轻搅着:“师兄方才还说,说不出哪件事情与师父无关。若我没记错,师父的母家姓顾,正是晋州人士。若我没猜错,这顾臻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师父的母族晚辈。早年未有皇城司时,姜师叔在太医署任医监,是上达天听的信道。我那时还纳闷,如今重要的太医署,怎的只有姜师叔一人坐镇。如今看来却不是,师父早就埋了人,只是此人非仁济堂门人,我等并不知晓。”
王阳点点头,让她先把汤喝了。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王阳看着那屋檐处渗下地雨滴,徐徐道:“我亦时常惊诧于师父的人脉。这三年来,常有不具名之人出手相助,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直到最近见到顾臻,我才知晓,这确是早前安排好的,只不过都在三年前。晚云,师父为你我考虑之周全,比我想象中更甚。”
晚云微怔,擦擦嘴,问:“师兄方才说,如今师兄所为都是师父的主意?”
王阳道:“正是。师父过世的前一年,便早早就门中诸事交付与我,而他常常不在东都,便是前往晋州,与顾臻商议诸事。晚云,顾臻不是师父的母族晚辈,而是师父的亲弟,他们兄弟二人年少时就分离,他随父亲远走他乡,他的弟弟留在母族,随母姓。”
晚云一时诧异的说不出话。
难怪这些年多有曲折和痛苦,但终归大事上并无差池,原来终归有人在暗中指引。
“至于我如今要做的事,你不是猜到了么?”王阳声音温和,“何不说来听听?”
晚云思量片刻,正色道:“师兄,圣上如今病危,是否与师兄有关?”
王阳淡淡道:“不是有关,正是我所为。”
虽然早有猜测,但此话得了印证,晚云心头还是惊了一下。
“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王阳道:“所以师父才未将最后的计划告诉你。此事,必须由我来做。”
他说罢,将一张药方递给晚云。
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晚云认得,这是文谦的笔迹。
她忽而瞠目,“这……”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王阳道,“晚云,师父连那人的死期和死法都想好了。师父说,待到河西兵强马壮之时,便是那人的死期。”
“河西?”晚云问,“师父要为阿兄东进制造时机?”
王阳点点头:“师父不仅要制造时机,还制造了理由。”
晚云望着他,一动不动。
“如此说来,连我重返京师,师父也想到了对么?师兄要我回来,是要引阿兄东进。”
王阳苦笑:“师父从来就知道,九殿下厌恶皇宫,向来无心称帝。若没有一个十足的理由,九殿下必定据河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