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裴珏如约而至。
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入得船舱,看见晚云,微微颔首。
“常娘子,别来无恙。”他说。
晚云行了礼:“殿下别来无恙。”
裴珏又看向王阳:“想来,这位就是王掌门。”
“正是。”王阳行礼,“拜见殿下。”
裴珏“嗯”一声,径直落座。
“都是自家人,多余的话便不必说了。”他的语气颇是随和,“我这副司走马上任,颇为仓促,但京中事忙,一时走不开,只好劳烦二位亲自来见我一趟。不便之处,二位千万见谅。”
平心而论,在除裴渊之外的所有皇子中,裴珏说话是最和气的。不光和气,还带着些许谦卑。
只不过,这谦卑透着一股怪异,教人不适。
王阳不卑不亢道:“三殿下想必也知道,家师刚刚过世,圣上深感其功高,赐下国公的谥号。我等弟子门人皆奉皇命,为家师服丧三年。可恰在此时,洛阳和京师的仁济堂皆被官府所扰,于情于理,皆是不妥。”
裴珏淡淡道:“都忙,总要有人走一趟不是?”
王阳亦不客气:“三殿下寻我们兄妹二人来,若是为了九殿下,大可不必。”
“为他?”裴珏露出讶色,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低低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说,“不过以为我和太子是一伙的,为达目的不罢休,甚至不惜拿一个弱女子去逼着九弟就范?这样无趣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我寻二位前来,是为了我等的前程。”
王阳的眉梢微微抬起,却不言语。
裴珏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帛书,放在案上:“这便是我的诚意。你们二人想必知晓,如今太子监国,我要在上头盖印,并不难。”
王阳一眼扫罢,赶紧将那帛书折起,退了回去,严肃道:“我不会同意。”
他用余光瞥了晚云一眼,却见她亦微微变色。
帛书上的内容,她显然已经看见。
那是一份婚书,男方是裴珏,女方正是晚云。
“常娘子以为如何?”只听裴珏温声问,“九弟已经不成气候了,若嫁我,娘子还是王妃。”
晚云盯着他,少顷,唇边却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过蒲柳之姿,不知何德何能,可入殿下法眼?”她问。
“我方才说了,为了我等的前程。”裴珏道,“父皇将我任命为副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已是对二兄不满,已经决意将皇城司交到我的手上。仁济堂当下的处境,二位比我更清楚,如今正是要找靠山的时候。世间最牢固的同盟,便是以婚姻结为一家,这婚事成了,对我们两边都大有好处。”
晚云骤然想到了裴安。
裴安做事,一向自信满满胸有成竹,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撬了他的墙角,不知道他听罢作何感想,还能否淡定从容?
王阳淡淡一笑,道:“二殿下才走,三殿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再也回不来么?”
“正是。”裴珏毫不避讳地回答,“并且,他回来对你也没有好处。这么多年了,二兄可有丝毫提携你们的意思?不过将你们当工具使罢了。因此,仁济堂才被父皇按着走,进退维谷,我说对么?”
王阳没说话。
裴珏虽刚刚知晓仁济堂的秘密,但显然花了不少气力去了解来龙去脉,否则也不会初次见面便命中要害,此人确实不简单。
“这般情形,日后可变得大不一样。”裴珏道,“二兄走了,我为司主,可提携你为副司,或是你想当别的也行。只要你我通力协作,什么事都能办成。”
“三殿下误会了,”王阳道,“我并不想入仕途。”
“你有选择么?”裴珏问,“仁济堂之所以处处受欺压,不就是因为空有一身本领,但手中无权么?纵然你师父蜚声天下又如何,关键之时,只能低三下四地求父皇。他拿交情去换,换到了么?恰恰就是因为他不入仕途才落的如此下场,你还要意气用事,步其后尘么?”
“殿下不必再说。”王阳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没有什么好谈的。”
裴珏笑了笑:“此事不急。你是聪明人,知道我说的不错,只是需要些时日去接受,我可等一等。”
他说罢,又看向晚云:“我劝常娘子也别再念着九弟,你跟着他,不是他连累你,便是你连累他。相互连累的姻缘不是好姻缘,相互成就的才是,像你我。”
晚云在心里翻个白眼。
“殿下请吧。”王阳立马起身送客。
裴珏打量着二人,起身道:“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另外还有一事,皇城司暗桩的名录,请王郎明日呈我一份。”
“暗桩名录是机密,只有司主手上有。”王阳道。
裴珏啧啧摇头:“司主使坏带走了,我这副司有什么办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规矩改了,副司也有一份,王郎明日便呈来吧,我不喜欢见人迟到。”
“便是规矩改了,也须得司主同意。”王阳不为所动,“我若得司主手令,便将名录呈上。”
裴珏笑笑:“没想到,今夜的话白说了,果然是文谦的徒儿,榆木脑袋一个。”
“我等是榆木脑袋,不似三殿下活泛,看得开。”晚云忽而开口道,“三殿下生母当年惨死的原因,不知三殿下可查明了?”
这话,成功地让裴珏的笑僵在嘴角。
他看向晚云,目光骤然凌厉。
“常娘子知道的似乎不少。”他说。
晚云与他对视:“不多,但刚刚好。”
裴珏正要说话,忽而听到岸上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望去,只见出现了一片火把光。
袁承快步入舱来,道:“掌门,两岸都是官府的人。”
王阳赶紧掀开帘子,只见两岸密密麻麻的火把,隐约可见弩手。
心中一窒,他转身向裴珏怒目而视:“三殿下带了何人前来?”
裴珏不答话,只走出船舱去。只见前方缓缓划来一艘船,船头站着一人,甚是眼熟。
他瞠目结舌,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