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律的死讯不胫而走。
京师分堂的暗桩头子陶得利在送早膳时寻了时机和姜吾道说了此事。
姜吾道亦震惊不已。
而后便听陶得利道:“二殿下那头传来消息,说让主事想办法让薛娘子醒来。”
姜吾道思忖片刻,明白了裴安的意思。
现在皇后必定无暇顾及薛鸾,正是她说出实情的最佳时机。若他没猜错,裴安必定还打算怂恿裴渊,让他亲自进宫劝说薛鸾。
他颔首道:“那便按照原本说的,将方子换了。”
陶得利低声道:“在下今日便安排。”
姜吾道才喝了一口粥,晚云就从另一头偷偷摸摸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糕点,道:“这是阿兄叫人送来的,我留了块给师叔尝尝,没别人看见,师叔放心吃。”
姜吾道抬眼望去,看见楼月站在不远处,料想又是被裴渊打发了来送吃食的。他挑眉看她。
晚云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师叔快吃,别嫉妒。”
正说着,姜吾道看见朱雀门里出来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下来个朱衣内侍,后头跟着四个黄门。
只听黄门扬声问:“姜医监何在?”
他神色一敛,赶紧放下碗,迎上去,向为首的内侍做礼道:“见过朱阿监。”
“姜医监有礼。”朱深颔首道。
“阿监一早前来,是为了……”
朱深笑道:“请问文公的女弟子常娘子何在?”
姜吾道一怔。
正准备离去的楼月听到,脚步也忽而停住。
姜吾道不明其意,问:“不知阿监找晚云何事?”
朱深道:“不是在下找,是圣上召见。烦请姜医监将常娘子唤来,随在下入宫面圣。”
姜吾道一时心头打鼓,忐忑道:“阿监可知,是为了何事?”
朱深只道:“在下只是奉旨行事,请姜医监行个方便。”
皇帝召见,姜吾道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神色不定,转身看向晚云,让她过来。
晚云点点头。
她听裴渊提过,皇帝身边最信赖的内侍叫朱深。这个人,跟裴渊关系匪浅。裴渊母亲去世之后,是朱深将他带大的。
这位被姜吾道称为朱阿监的内侍,应当就是朱深无异。
果然,只听姜吾道对晚云说:“朱阿监是圣上身边的近侍,既是圣上召你,你就跟他去吧。切记在圣上面前要礼数周全,谨言慎行,不知道的便说不知道。不可胡言乱语,切丢了仁济堂的颜面。”
他搬出仁济堂来,自是给晚云壮胆。
晚云笑笑:“师叔放心,弟子遵命。”
姜吾道看着她,又给她理了理外袍,借机凑前压低声音:“若是不知道怎么办,一概推给师叔,知道么?”
晚云笑笑:“师叔放心,我又不笨。”
姜吾道又叮嘱一番,终于放她跟着朱深离去。
看晚云上了马车,还从车窗里伸手出来笑嘻嘻地向他招手,姜吾道一时心乱如麻,皱着眉头,开始盘算着让谁去救场。
先看向楼月的方向,他已经没了踪影,必定已经去找裴渊了。
转而又回身找,幸而陶得利还未离去,赶紧招他上前。
“将此事报知二殿下,”他说,“再着人去打探,看师兄到了何处,催他快些!”
陶得利应下,赶紧离去。
能做的都做了。
姜吾道心神不宁,看着宽阔的大道从朱雀门通向隐约可见的宫城的承天门,只觉一阵焦躁。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宫门。
饶是坐在马车里,也能品到几分肃穆的意味。
晚云端坐着,再也笑不出来。
她握了握拳头,脑子里毫无思绪。
皇帝的召见突如其来,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是因为裴律绑架她的事,还是因为仁济堂聚众喊冤的事?
晚云琢磨了一下,觉得应当是前者。毕竟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姜吾道的师侄,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在人堆里。皇帝若是为了朱雀门的事,召见姜吾道更为对路。
想到昨日裴渊曾说,他朱雀门外见过她之后,入宫后便被圣上掌掴了。晚云心里有种预感,皇帝召见她,恐怕跟裴渊脱不了干系。
“娘子,到了。”正当晚云胡思乱想,马车停下,朱深在外面唤道。
掀开帘子,晚云从马车里下来。只见眼前豁然开阔,高大的殿宇像一只巨兽,盘卧在远处。
毕竟是第一次来,晚云从未见过这般金碧辉煌的宫室,只觉惊叹。未几,她发现朱深正向她,又赶紧垂下眸,让自己矜持些。
朱深引着她朝宫中走去,边走边道:“娘子还是头一回入宫吧?”
晚云道:“正是。”
她看朱深神色和善,说话和气,便壮起胆来,多问两句:“不瞒阿监,我不仅头一回入宫,还是头一回面圣,不知圣上有什么忌讳么?”
“面圣确实有许多忌讳,一时说不完。”朱深答道,“但万事不离一条,便是诚实。只要是娘子诚心诚意说的话,纵然说错了,圣上也不会过多怪罪。再不济,娘子就记住姜医监方才说的,若是圣上问了娘子不知道的事情,娘子尽管说不知道便是,不必勉强。只是……”
他打量了晚云的裙摆,道:“娘子这身衣裳有些泥污,在下安排宫人替娘子更衣,可好?”
晚云低头看自己的衣裙,昨日虽然换了衣裳,但毕竟地面潮湿,,后来一跪,又脏了。尤其是膝盖的地方,黑了一片,确实不体面。
晚云想了想,却道:“定要换么?我在雨天里跪过,衣裳自然污糟,若换了一身,圣上是否觉得我们仁济堂跪的不诚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昨日五殿下就是因为衣冠不整才被皇帝怒斥。
想到他,朱深心中又勾起些伤感。
朱深摇头:“还是换一换为好。娘子安心,朱雀门的值守每隔一个时辰便来报,圣上自然知道仁济堂的诚心。面圣并非小事,娘子换了衣裳再去才显得郑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既然他这么说,晚云也就不好再推辞,礼道:“那我便听阿监的,一切有劳阿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