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是沈家,沈楠君是沈楠君,纵是一家所出,也不可一概而论。”晚云道,“几日前,殿下与我在茶室相遇,曾与我言明搭救宇文鄯的理由。殿下的深情厚谊叫我动容,如今师兄于我也是一样的。师兄在京师只有我一个亲人,他的事自是我的事,我责无旁贷。”
裴安笑了笑:“这是你兄妹二人之事,与我却是无干。不过罢了,你素日对我冷脸,如今难得说了这许多好话,我也不能光听不办事,便替你跑一趟。”
晚云听罢,心头一喜,赶紧笑吟吟地说:“谢谢殿下!”
裴安看着她,思忖片刻,问:“你师兄何在?”
晚云道:“师兄吩咐完所有事情,就去朱雀门前找沈姊姊了。”
“如此。”他徐徐点头:“那此事便只能交由你去做了。”
宽阔的朱雀门前,沈楠君形单影只地垂头跪着。
一袭灰衣徐徐走近,在她跟前蹲下
她缓缓抬起头,看见王阳紧绷的下颌,他带有些许怒意,可依旧拧开手中的水囊,递给她,道:“喝点水。”
确实是他。
方才有个老妇人说她长得像她过世的女儿,给她递了汤羹。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对她这等注定不会落下什么好结果的人,旁人怕恨不得避而远之。
她料想是他。
她轻抿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道:“你不要再往这里来,对你没有好处。”
王阳笑了笑:“亏你还会替我着想。”
“你我萍水相逢,但也算有几分交情,我自然会为你着想。却不像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面色如常,可言语中却掩不住失望。
尽管他早就料到,他想方设法瞒她,她必不领情,可当那失望直达心底时,还是忍不住阵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驱散心头的淤堵。
沈楠君在他默然的目光中侧过头去,道:“你走吧,我的事我自会了解,无需你帮忙。”
王阳注视着她,没多言,过了会,起身离去。
一颗心便随他的脚步声一道下沉,不知掉落到何处。
沈楠君的脑子一团乱,不知为何,视线模糊了,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打转。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咬紧牙关,才不叫眼泪掉下来。
她等了许久,想王阳已经走远,才卸了劲头,塌下肩膀,就着衣袖拭泪。
可身边忽而有人递了帕子来。她一惊,再抬眼,便看到有个人在她身旁也直挺挺地跪下来。
王阳挨在她身边,连跪姿都颇是优雅,道:“别哭了,我没走。”
沈楠君忽觉一阵恼,夺过那帕子低头擦干眼泪,道:“你为何还不走,说过不要你管。”
王阳没答话,片刻,却道忽而道:“楠君,我陪着你走这一遭。若是成了,你便陪我后半辈子吧。”
裴安送走了晚云之后,便让石稽往宫里递了牌子,换了身衣裳,乘上马车入宫去。
石稽很是诧异,陪着裴安坐在马车里,问道:“在下以为殿下至少要再耽搁两日,好让王青州多跪一阵子。”
“胡言乱语。”裴安白了他一眼,“我是那分不出轻重的人么?”
石稽笑嘻嘻,拱手称是。
“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裴安忽然又摸摸下巴,“你说,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换个地方单跪?”
石稽:“……”
裴安叹口气,冷笑一声:“这王鸿初当真是个人精,使着小云儿把算盘打到了我头上来。啧啧,有这种人当手下,我夜里都睡不好觉。”
“人精不好么?”石稽道,“帮皇城司做事,人不精活动不开。最好是个能甩水袖的,殿下才省事。”
裴安琢磨着石稽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王鸿初此人训不服,成日想着带仁济堂脱离皇城司,我就怕他什么时候变本加厉,把我算计没了。”
石稽倒是没想到裴安忌惮王阳到这种程度,于是问:“他这回如何人精了,让常娘子来寻殿下,不是因为急着到朱雀门下跪去了么?”
裴安笑着摇摇头:“他若是急着跪,何不在那姓沈的小美人敲登闻鼓时,就马上跟着去跪?他分明已经想清楚了,要回去把要做的事情叮嘱明白,再去把戏做足。小云儿那般听话,必定想方设法替他撬动我和老九。而就此事而言,只有同时撬动我二人,他那相好才有脱困的希望。而后,我们干活,他落个垂拱而治,简直不要太舒服。”
石稽不由得蹙起眉头:“可九殿下好说,他怎么知道常娘子能支动殿下?”
裴安道:“老九对小云儿多上心,你不是不知。她来找我,与老九来找我何异?王阳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我拒绝不了。”
石稽有些意外,道:“殿下如此倚重九殿下?”
裴安目光沉了沉,徐徐道:“不仅是我需要老九,老九也需要我。他这几个月,不仅差点被太子夺了军功,还莫名背上了薛鸾的官司,我就不信他没打算治一治那群人。”
那群人是谁,无非皇后、太子和封家。
石稽了然:“殿下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裴安笑了笑:“无非给他添个筹码。薛鸾之事,其实已经黄了一半,不过皇后尚且有能耐让父皇睁一只闭一只眼。可若封爽之事事发,皇后就不能动两回人情,父皇不可两边都救,必定舍其一。而薛鸾事关太子和五郎,水患事关封爽,谁是弃子,显而易见。”
石稽颔首:“因而殿下这回针对的是封家。可九殿下想来厌恶宫中争斗,未必与殿下同心。”
“这就看小云儿了。”裴安笑道,“她越向着王阳,老九便会与我越同心。”
正说着话,外面的随从忽而禀道:“殿下,朱雀门到了。”
裴安挑起马车窗上的纱帘,朝门前瞥去。
似乎察觉到一样,正陪着沈楠君下跪的王阳抬起眼来。
视线在一瞬间交汇,未几,裴安将纱帘放下,收回目光。
倒是一对璧人。他在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