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诧异道:“我年少时亦曾读过十谏书。只是当年听闻,此书乃出自父皇之手,以号召天下贤才举义。原来,竟有这般隐情?”
谯国公主无奈一笑:“是么?现在都传成这样了?”
裴渊隐约嗅到了其中的曲折,即刻追问:“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谯国公主缓缓道:“其实也无甚新鲜。要举事,便要广纳人才,人多了,自然三教九流驳杂不堪。王庭和常仲远出身寒门,但地位尊崇,很快便遭到旁人妒忌。加上他们二人对欺压百姓之人深恶痛绝,而与你父皇结为同盟的人之中,便有不少豪强大族。这些人是何做派,你也知晓,多少有些为祸乡里仗势欺人之事。王、常二人当时都是军师,见得不平,便出手教训,与这些人有了嫌隙。没多久,就有人在义军中说你父皇无能,只能依赖他们二人才能谋事。你父皇自知道其中缘由,然而他的钱粮和人马都靠着豪强资助,又岂可将他们得罪?待我听闻之时,前去相劝,你父皇已经下了决心,暂将二人调任,另派闲差。也是凑巧,那时还出了另一桩事,彻底逼着二人离开了镇南王府。”
裴渊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说话。
谯国公主道:“你父亲的异动,不知如何传到了朝廷。朝廷震动,即刻派人来查。为了不打草惊蛇,你父皇假意散尽谋士,又找来文谦合谋了一出苦肉计,才让朝廷暂且放下疑心。事后,你父皇下令清查,种种迹象都指向王、常二人走漏了风声。”
当日的种种仍历历在目。谯国公主守着,不由地闭了闭眼。
她不顾一切地替王庭和常仲远作保,若皇帝还有一分理智就该明白,那二人将毕生心血都给了他,又如何会毁了这一切?
“只可惜。”她叹息道:“你父皇那时已经全然信了谗言,要将二人就地诛杀。我那时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声泪俱下的求他,才让二人免于一死。但你父皇并不罢休,将二人责打一顿,囚禁起来,待正式举事之后,才将他们逐出了镇南王府。阿庭和仲远啊……”
说到此处,谯国公主的声音哽咽。
宫人赶紧上前安抚道:“公主,往事已矣,保重为上……”
她摇摇头,将春荣推开,对裴渊道:“从此,二人就从镇南王府消失了。曾经风光无两,却再也无人问津,甚至无人敢提起这两个名字。久而久之,便再也无人记得。事发之后,我不愿再见到这些污浊之事,从江州出走。后来觉得在外游荡亦是甚好,便成了习惯。新朝初立时,我曾特地回京,建议你父皇为二人平反,追封爵位,可你父皇什么也没说。我心灰意冷。他们二人,是我亲手养大,最后却是被我的亲侄子埋入深渊,赫赫功劳,却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裴渊问:“他们离开江州后去了何处?可曾再联系姑祖母?”
谯国公主摇头:“那时,我亦生了场重病。二人在我府上曾休养了些时日,没多久,就留书拜别而去,再也没出现过。我知道,他们是顾及你父皇得天下乃大势所趋,不愿连累我与他生隙。后来,我辗转寻找,最后在文谦那里才打听到些许消息。他们二人都各自隐居,成亲生子。再后来,仲远夫妇在死于疫病,阿庭郁郁不得志,得知了仲远的死讯,亦无苟活之心,将儿子托付给文谦之后,追随知己而去,而阿庭的妻子亦在三年前病故。”
裴渊听罢,沉思片刻,道:“姑祖母这回来当正宾,是要看看常公的孩子的。”
“原本是,可后来又听闻了你的事。”说罢,她看向裴渊,“阿庭和仲远一直不想打搅我,交代文谦,不让我知道二人后代之事。若非我多年派人苦苦寻找,得到线索,也不会知道原来文谦收的两个弟子就是他们的后代。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依然会像过去一样护着他们。”
谯国公主正色道:“九郎,你父皇已经对不起二人,至今不曾反省,我不许你再步他的后尘。你娶了晚云,是好是坏,皆取决于你。但你要是有一丝丝犹疑,就立刻将她放开。我当下已经大半身子入了土,你若还认我这个长辈,便万莫敷衍。”
裴渊紧了紧拳头,他原本以为他和晚云之间不过隔着些繁文缛节,如今看来,却是深渊一般。
想到皇帝,裴渊的心便沉甸甸的,如同压着巨石。他的母亲,晚云的父亲,无不是被这个他称之为父皇的人所辜负。从这个意味上,他和晚云算得同仇敌忾,同病相怜。
他郑重拜道:“我会娶云儿为妻,护她一辈子,请姑祖母成全。”
谯国公主看着他,不置可否。
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时辰到了。
“我不知道你的承诺值几斤几两。”谯国公主道,“但既然她心里有你,我且远远看着,别让我失望。”
裴渊拱手称是。
“此事,你不可让你父皇过早知晓。”她叮嘱道,“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如生出枝节,只怕坏事。”
“侄孙明白。”
谯国公主不再多言,扶着案几起身。裴渊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
“不管如何,今天是喜日子。”谯国公主叹口气,拍拍裴渊的手,边走边道,“方才所言,你知我知,莫愁眉苦脸地给人家添堵。记得去给常公牌位进香,鸿初说,晚云喜欢跟她父母说话,定然提过你。你也去说些好话,让人家父母放心。”
“是。”裴渊应道。
晚云安静地坐在东房中,有些紧张。
春荣跟她说及笄的顺序,要几进几出,先着采衣初加,而后换素衣襦裙二加笄,而后换深衣三加,再换大帔戴冠,并加字。
她皱着一张小脸:“我记不清,阿媪可要帮我。”
春荣笑着说:“自当会帮。我也就和娘子知会一声,娘子不记得也无碍,自有我在一旁提醒。”